薄荷衬衣(40)
这一声比刚才大,夏柊显然也听见了。
萧遇安正要否认,夏柊挎着包走过来,温言细语:“哥,你们有事要说,那我先回去了。谢谢你今天给我讲题,还有刚才的牛排。”
明恕看向夏柊的视线充满敌意。哥?除了他,还有人这么叫他的哥哥?
萧遇安叮嘱了一句路上注意安全。夏柊笑笑,下楼时还朝明恕也挥了下手。
明恕那过分纤细的神经绷断了,夏柊的这个挥手,看在他眼里就是挑衅,夏柊在说,你没有哥哥了,萧遇安是我的哥哥。
夏柊走后,萧遇安觉得有必要和明恕好好谈一谈,从腊月明恕突然被接走,他们就再没好好说句话,关于明恕的一切,他都是从明豪锋、萧览岳那儿间接打听到,他需要明恕亲口给他说,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但明恕此时最在意的却是那场并不存在的早恋。
萧遇安买了两个明恕最喜欢吃的蛋糕上来,问及在温家的事,明恕却偏执地说:“你说过不会早恋。”
萧遇安叹了口气,尽可能温和,“我和夏柊只是一起写竞赛题。”
“他还叫你哥。”
“这是什么不能叫的称呼吗?”
明恕就懵了。他可以叫哥,叫哥哥,那别人也可以叫。
萧遇安见明恕瞳仁上压着一块阴影,知道现在不是争论称呼的时候,“你一件件事慢慢讲清楚,我听你爸说你和温阿姨有矛盾,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用“伤害”这个词,尽管这是明豪锋的原话。
“他们把我送给你的刀弄丢了。”明恕低着头,拳头攥得很紧,“我没有跟他们闹,你说要懂礼貌,我很有礼貌了,我是在丧事之后,才找她要刀,她还骂我,想打我!”
萧遇安问:“刀?什么刀?”
“我想在海边送给你!是我用奖金买的刀!”明恕红着眼,差一点就哭出来,“带不上飞机,他们就扔了!”
小孩儿的话断断续续,但萧遇安听懂了,心中有几分触动,难怪他说要检查行李,明恕却不让,还说东西都带齐了,自力更生,不需要检查。
原来是藏着礼物。
“好了好了。”他拍着明恕的背,“不是你的错,明天带我去看看是什么刀,咱们重新买一把。”
“但我没有钱了。”
“我借给你,下次有了奖金再还给我。”
眼看着明恕快要被哄好了,明豪锋却找了过来。
明恕逃跑的事,明家没多久就知道了。明豪锋去萧家,萧家没人知道萧遇安上哪去了,后来夏柊回来,说明恕和萧遇安都在一中北门外的咖啡馆,明豪锋这才赶去。
明豪锋粗暴地将明恕扯过来,萧遇安想阻止,却无法跟明豪锋硬扯,那会伤害到明恕。
“上次我说得还不够清楚?不要再来带坏我们家的小孩。”明豪锋冷斥道:“我知道怎样管教他,不用你们萧家来操心!”
萧遇安起初不知道明豪锋是怎么找过来,后来一想也就明白了,只可能是夏柊说的。但这也不能怪夏柊什么,夏柊到底只是一个局外人。
但后来夏柊再来约他去咖啡馆上自习,他都找借口推了。直到夏柊跟他挑明喜欢,他直截了当地拒绝。
这事本来只是他和夏柊之间的事,程粤却来横插一脚,质问他理由。
他莫名其妙,不喜欢,也没有谈恋爱的想法,所以拒绝,还能有什么理由?
程粤那天就像吃了炮仗,蛮不讲理,非要说他伤了夏柊的心,不把他们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当兄弟。
他本来就因为明恕的事烦着——明恕那天被带回家之后就没消息了,他被那种想帮又帮不了的心情悬在空中,再温和的性子也被点着了。
何况他骨子里并不是纯粹的温和,他有他的棱角,更多时候只是因为宽容而显得温和。
程粤这一惹,把他的火也点炸了,两人打了一架,闹得不欢而散。
可这个注定不平静的寒假,还没有结束。
第46章
和哥哥短暂的见面并没有让明恕感到好一点,被明豪锋生拉硬扯带走时,他迫切地希望哥哥能拉住他,像拔河那样都可以,他不怕被哥哥拉坏。
他怕的是哥哥根本不来拉他。
可是哥哥只是跟着他们下楼,看着他,没有拉他的意思。他被塞进车里,就像去海边前的那个晚上一样。
车发动时,他看见哥哥站在路边皱着眉,他们隔着深色的车窗,他不确定哥哥能不能看到自己。
家里已经没有客人,但令他惊讶的是,温玥竟然回来了。那天晚上他还是被关在卧室,而父母、爷爷似乎在楼下讨论什么。
他的窗户被上了锁,能打开的只有最上面一溜类似天窗的小窗,他就是再小5岁,也不可能从那儿翻出去。
夜里,一阵脚步声之后,楼下便没了动静,从门缝下面漏出来的灯光也熄灭了。
明恕躺在床上,一点一点回忆不久前的事,最鲜明的记忆竟然是夏柊的那一声哥。
睡着之后,他做了噩梦。
很奇怪,这些日子他没一天过得好,可是一旦睡着,就什么都不知道,没有梦,或者梦是空的。这天他却梦见哥哥和夏柊谈恋爱,哥哥将送给自己的会员卡拿走了,给夏柊买了咖啡馆所有的蛋糕。他哭着将会员卡拿回来,里面剩下的钱连一杯最便宜的黑咖啡都买不到。
夏柊一直在叫哥,当着他的面。
而他想叫一声哥哥,却发现不管怎么用力,都发不出一个字。
他望着的哥哥像根本没有看见他。
哥哥明明和夏柊站在一起,夏柊看得见他,哥哥却看不见。后来他们转身走了,他喘着大气追出去,追不上,也发不出声,夏柊转过来,向他挥手。
他看明白了夏柊的意思。
——你没有哥哥了。
醒来时,他浑身冷汗,秋衣秋裤濡湿。
温玥这次来,是跟明豪锋商量一件事——将明恕接走,试着亲自抚养。
她与明豪锋是被温、明两家因为利益强行捆绑在一起,早年相看两厌,甚至直白地迁怒于孩子,双双缺席了明恕人生里最初,也是最渴望父母关怀的11年。
这11年对他们来说未尝不是另一番折磨。
二十多岁时的偏执渐渐被琐事、现实消磨,其实在去年,温玥就考虑过将明恕接到自己身边。这次父亲的丧事上,明恕让她感到陌生,之后的冲突更让她害怕。
她不喜欢明恕,这孩子是她妥协、失败人生的见证。可她到底是一位母亲,病状减轻,冷静下来,她开始担心明恕将来与自己成为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她只有这么一个孩子。
而对于明豪锋,她也不像刚结婚时那样反感了。不管她愿不愿意,这个男人都将和她绑在一起,甚至成为她的依靠——比如父亲丧事那样的场合。
她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在明家的客厅里,说自己的想法,小心地试探明家父子。
明豪锋正因明恕焦头烂额,温玥的提议碰巧拉了他一把。
他们在这里说得最多的是离婚,最难听的话抛向彼此,此时却因为共同的孩子握手言和。
他们自信,胸有成竹,却忽略了时间的作用。如果再早几年,比如明恕刚上小学时,他们的踌躇满志或许还能挽回缺失多年的亲情,但现在已经太迟了。
明恕最不需要的,就是父母的关心,还有那些苍白的,自以为是的爱。
一早,温玥就上楼敲明恕的门。
明恕噩梦醒来就再也没睡,看到她的脸,首先想到的是她在自己面前发狂的样子。
“起来了?”温玥蹩脚地扮演一个温柔的母亲,连笑容都是僵硬的。
她很漂亮,此时却笑得毫无美感,像一张五官制作精良,凑在一起却哪哪都不对劲的面具,“快去洗漱,妈妈给你熬了粥,汉堡也做好了。”
明恕坐在餐桌前,看着丰盛的早餐,无动于衷,甚至还有些反胃。
除了粥,其他都是西式早餐。昨晚他在咖啡馆看到的就是西餐,西餐让他顷刻间想到夏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