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关系(12)
唐幺捧着冷水洗了两把脸,热意好容易压下去一点儿,瞪我一眼,做贼似的把门打开一条缝儿,看看没什么人经过,悄摸地关好门溜出去了。
临近四点时,人已经七七八八散的差不多了。
唐幺不情不愿地出来送我,“你真不留下吃晚饭啊。”
我靠在车门上等代驾,吹着风醒酒,闻言朝他笑笑,“听话,晚上不是你们家宴给你哥过生日吗。”
他反复抬眼看我几次,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开口,闷闷道:“那还是下周末去找你吗?”
我揉着额头,“下周不行,再下周吧。”
唐幺“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我看着他,他看地面。
代驾还没来,大脑被酒精麻痹得有些冲动。我烦躁地“啧”了声,把人拉过来抱车头上坐着,勾缠舌尖亲了会,拉开他领口往锁骨上咬了个带血丝的印。分开时抵着额头,“再下周来接你,嗯?”
唐幺摸摸自己锁骨,疼得直抽气,缓了一会儿才重新“噢”了声,脸上多了几分笑模样。
第14章 14
偏偏还是个傻的,不知道记疼
转过周来,签了新合同的郑编硬是拼着几天通宵,打了鸡血似的加班加点,不到一周跟钱复来磨出了「黑井II」剧本一审稿,另加了几条新的人物性格伏笔设想。按秦章的话来说就是:“从一坨屎升级成馊饭,恶心是恶心了点,好歹勉强能忍心让钱导往下吃”。
紧接着跟秦章去跟有关审批部门酒桌上“详谈”了半晚上,第二天爬起来忍着宿醉头疼两个小时跨省飞回了父母家。
我现居南方,公司也开在这边,家里却是在隔着好几个省份的北边。正是乍暖还寒时候,下飞机回去的路上还飘了点小雪片。
家里不请阿姨,只住着我爸、陈姨和李囡囡。
陈姨是我母亲去世八年后跟我爸认识结婚的,比他小十几岁,比我哥大十几岁,在本地一所大学任教文艺素养课,思想非常开明,在我离家读大学时又给我爸生了个小女儿,取名李明言。
人脸识别打开院门,甫一进客厅,刚过我小腿高的身影就从沙发上哒哒哒跑下来,晃着俩小辫子兴高采烈,“哥哥!”
我停下解围巾的动作,蹲下来让她扑进怀里,一把抱起来往里走,“嗯,在玩什么?”
她把手里的东西给我看,“上次大哥哥给我带的拼图,你要跟我一起玩儿吗?”
我刚要应她,陈姨就带着围裙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身子来,“囡囡,你哥哥刚回来,少闹他。”又看向我,“正知回来了,别跟谨行一样老惯着她,收拾收拾马上吃饭了。”
我点点头喊了她一声“陈姨”,往客厅书房茶水间扫了一眼,“爸呢?”
李囡囡抢在她妈妈之前大声抢答:“爸爸在楼上抄佛经呢!说是上次把你凶跑了,这次一定要沉着冷静心平气和!”
“……”
我跟正背着手从楼上下来的我爸对视了一眼,决定都当作没听到这句话。
上次其实也没什么,李囡囡无意间看到了我电脑上的心理测评病历,以为我生病了,吓得一直哭,把我爸都惊动了,问我到底得了什么绝症。
我看既然已经瞒不住,干脆在坦白自己变态和出柜之间选择了后者,拿唐幺做了挡箭牌,看我爸的样子大概一时不能接受,怕他气大伤身,没留晚饭就走了。
虽然就选择上来讲,我对性别并没有什么要求,一贯条件只是耐打耐操、好聚好散罢了。
晚饭是陈姨一个人做的,按着各人口味,样式不多但讲究得很。
饭后照例围在茶几旁沏茶消食,李囡囡扒着我肩膀往耳边跟我说悄悄话:“哥哥,上次回来你是生病了吗?”
当然,有病,而且病得不轻,犯起来想摔烂东西也想撕碎人,但我不能跟她说这种。我选了那个相比起来“正常”一点的告诉她:“哥哥没有生病,哥哥只是喜欢男孩子。”
李囡囡这个年龄显然不能理解其中曲折,茫然看着我,“喜欢男孩子不行吗?可我喜欢灏灏,他也是男孩子啊?”
“咳咳咳……”我爸猝不及防,在刚勉强接受儿子出柜后,紧接着被告知小女儿早恋的事实,呛到缓不过气。
陈姨给他拍拍背顺气,“哎呀一把年纪了这么激动做什么呀,现在小孩子都讲究自由恋爱的啦。”
“那也不能这么自由!”我爸指着我俩,一时分辨不出搞基和早恋哪个更自由一点,纠结半天大概是想起自己抄的佛经,又悻悻放下了手。
电视里新闻联播播完一个地方功绩,又换到下一个地方。李囡囡被陈姨带去楼上睡觉,茶叶又沏了一遭,绿尖儿打着转,热气里余香袅袅。我爸放下茶盏,终于开始念他抄佛经时打好的腹稿:“咳那什么,你谈的那个对象什么名来着?”
我跟着放下杯子,端正架势,“叫唐稚。”
他皱眉,大概也觉出来了,“哪个唐?”
“那边‘广字头’那个。”
我爸一噎,“合着是你高攀呢?人家里知不知道?没把你腿打断?”
我笑笑,“哪能呢,我俩自由恋爱。”
我爸消化完儿子出柜并且疑似倒插门这个插曲,继续顺着他的腹稿念,“对象多大了?”
“二十一。”搞上床的时候也才成年没多久。
“嗯,这么小,还在念书?”
“没,”我回忆整理了一下唐幺跟我讲过仅有的那点零碎情况,“他痛觉有点问题,家里怕他在外面磕着碰着,一直请的老师养在家里。”
我爸又皱眉,“身体不好?那你可别欺负人家。”
“当然。”不只欺负了,还特别过分。
又絮絮叨叨查了几句户口,我爸清清嗓子,也不看我,“那什么,你要是定了,改次带人来家里吃顿饭。”
我笑笑,“我俩才处多久,八字还没一撇呢。”
我爸瞪我一眼,我从善如流改口,“那我有时间问问他的意见。”
他又沉默了会,盯着电视突然开口道,“你哥早早就成家了。我没怎么管过你们,也不要求你俩多出息,能有个伴儿安安稳稳过日子,我也算对得起你妈。”
我突然觉得很滑稽可笑。
诚如我爸所说,平心而论,除了母亲因病早逝的遗憾外,这个家里氛围也好、经济条件也罢,都算是属得中上那种。父亲早年忙且古板,但明事理;陈姨态度温和客气,跟我和大哥关系都不错。衣食住行来得精致,堪称宽松无忧的环境里,偏偏养出的都不是什么在传统观念里能被接受的“正常人”。
远在国外婚姻美满的大哥,自结婚前就跟嫂嫂约定好秘密保持着open marriage关系,早早进入D.S圈,最多的时候外面同时养着十几个sub,其中有些还是跟妻子共同豢养的。
而外人眼中前往南方市场创业打拼事业有成的我,长期以来直到现在都靠着药物、打拳和接触S.M发泄的办法治疗所谓的非典型躁狂症,然而这些短暂的强行压制对基因里的变态本能并没有多大用处,尤其在遇见唐幺后统统反扑撕碎,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他身上。
偏偏还是个傻的,不知道记疼。
第15章 15
他只能看着我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心态。
我做出“出柜”的决定时,心态异常平和放松,甚至隐隐有种放开数年一日勒入皮肉中绳子的畅快感,尽管我刻意不去想另一端拴住的究竟是背上重石还是头顶铡刀。
遗憾的是,主审判官盗用了欧亨利的灵感,宽恕来得轻而易举,心底烦躁不但没能减弱,反而愈发猖狂。
看到苹果上的虫蛀还能心怀慈悲地谅恕,可如果其实它整个里面都已经烂掉了呢?
我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盯着架子上一对花瓶,脑子里模拟了几十种摔碎它们发泄的方法,一直睁眼到快天亮才勉强睡过去,没几个小时按掉闹铃起来洗漱,看着镜子里自己满是血丝的眼睛,突然疯了一样想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