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热窝狙击手(59)
“亲爱的,这是一个不好的习惯,是不健康的心理,你应该改变。”幻觉中的林奈温柔地拍抚他:“你愿意信任我吗?你愿意听听我的想法吗?我认为,你不应该以最糟糕的一面定义你自己。你心里的那面镜子,映照出来的应该是战争最阴暗的角落,而不是你最痛苦的伤口。”
雷托依偎着他,从未有过如此轻松的时刻:“因为被你爱着,让我觉得自己没有那么糟糕。”
林奈笑了:“我当然是爱你的,我等着你回家,亲爱的。”
……
“上校!上校!”有人呼喊。
雷托抬起汗淋淋的脸,终于捕捉到了现实的声音,他从幻觉里醒来,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抱歉,我刚刚走开了一会儿。你说什么?”
审讯员满脸嘲讽:“艾力克·勃朗拉沃招了,他承认自己是塞尔维亚间谍。但他说你什么都不知道,看来你的朋友很袒护你啊。”
雷托皱眉:“他招了?他还说了些什么?”
审讯员不耐烦:“是我在问你话,还轮不到你来问我,嫌疑犯!”
雷托脸色一冷:“把你的长官叫来,我有话对他说。你告诉他,我有重要的消息和他谈。我不和你说话,你还没有资格在我面前说话。”
审讯员对他突然转变的态度感到惊讶,雷托受尽酷刑却威仪不减,压迫得审讯员心里生了怯意,竟然忘了回嘴呆愣愣地就照他说的去做。
总负责案子的也是一名上校,进来的时候只以为雷托在耍脾气,没有把雷托放在眼里:“有什么快说,别浪费我的时间。”
“告诉军部,全民公投之后我会辞职离开波黑,彻底消失在这个国家。在辞职之前,我会接受电视台采访,告诉全国人民,我对这个国家应尽的义务已经完成,接下来我应该履行作为儿子的责任,弥补多年因工作繁忙而忽略陪伴父母造成的亏欠。”雷托坦言:“你们无非是不想见我出头,又怕我因为机场一战获得民心之后得意忘形,不受军部控制,才想借此机会打压我。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了,我对职位、权力还有你们这些勾心斗角的小游戏没有任何兴趣,我已经决定在波黑独立的当天离开这个国家。所以你们不必担心我会篡权谋位,影响你们的地位。去吧,把我的话一字不落地往上转达。老头子们会作出正确的决定的。”
上校被他堵得一时竟然接不上话。好半天才有点恼怒地反应过来:“你别以为这样就能逃避罪责!我们现在是在审查你的叛国罪行,你的那个克罗地亚朋友已经承认了他是间谍,难道你还妄想着能逃脱制裁……”
“你们知道我和这件事没有关系,而且你们没有实际证明我叛国通敌在证据,”雷托直接打断他:“我在政府军这么多年根本接触不到核心信息,只是空有头衔而没有多少实际的权力,手底下除了几只猫鼬,就连申请几架直升机和悍马车都要经过上头层层审批,这是你们自己造成的。所以我根本没有当间谍的本钱和能力。你们心里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不要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了。我已经承诺我会离开这里,你们不需要再对我戒备防范了。”
上校抿着唇,脸色很难看。
雷托其实已经很虚弱,但他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我可以现在就写辞职信,然后你把这封信一起带给老头子们。这样,我、你、他们,大家今天晚上都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好吗?让克罗地亚人自己去操心自己的事情。”
瓦尔特见到雷托的时候吓了一大跳,他亲爱的上校形销骨立,惨白得像只鬼。那个失礼的审讯员恭恭敬敬扶着他从审讯室出来,并和瓦尔特一起把雷托扶上车,并和雷托道歉——
“很抱歉上校,的确是我的工作态度有问题。请您原谅,我会写好检讨呈交给您的。”
雷托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窝在轿车的皮椅上:“滚吧。”
瓦尔特已经准备了热汤和外伤处理的药品:“他们怎么能这么对待你。这是虐待,是不正当审讯,应该举报他们!”
“得了吧,这帮家伙就是吃这碗饭的。”雷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计较:“有林奈的消息吗?”
瓦尔特点头:“马里奥和他已经见面了。他们在商量营救你的计划,不过他们的计划应该用不上了,上校,你怎么说服他们放了你的?”
雷托这才松下一口气。他没有说话,仿佛点了点头。瓦尔特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反应,才发现他已经两眼一闭直接昏了过去。
被吓得魂不守舍的瓦尔特催促着司机飙车去了军医院,大呼小叫将整个急救室的医生全找了来。所有检查做完就花了两个多小时,主治医生哭笑不得地告诉瓦尔特雷托只是脱水严重加上疲劳过度,并没有严重的伤情,小勤务兵才觉得自己的灵魂回归到了正常的位置。
第二天清晨等林奈和马里奥赶到医院,雷托仍然在昏睡,但他的身体指标已经没有那么可怕了,医生给他大量地输液,营养剂和水全部通过血管进入到他的身体里,手背因为长久地扎着针发着青,皮肤摸上去是冰凉的,脉搏在这种极冷的环境下跳动。
林奈握着他的手,没能将手烘暖,自己的却凉下去。他仍然不死心地握着,直到最后两个人的手都变得冰冷、汗湿,黏腻。战争剥夺了人和人相互温暖的最后一点希望,每个人都自身难保,如果一定要顾及别人,就要有充分的准备一同承担它的苦寒。
瓦尔特带着热水和食物回来,一并还有些新的消息——
“艾力克·勃朗拉沃承认了自己是塞尔维亚间谍,并且对帮助联系雇佣兵支持贝尔拉莫维奇的事情供认不讳。但他说他是被迫的,因为塞尔维亚人拿他的生命威胁他,他们侮辱他、虐待他并且对他的精神日复一日地折磨,威胁他如果不做间谍就会杀了他和他的全家,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答应当间谍。”
这倒是一个可行的说法:“克罗地亚接受了他的说法吗?”
“他们在讨论、考虑,但我认为最终的结果还是会接受。勃朗拉沃的确遭遇了非人的酷刑,在极端残酷的情况下,如果一个人仍然保持自己的信仰,宁死不屈,他应该被追封为烈士,受人民尊重。但如果他选择屈服和放弃,也不应该遭到唾弃,毕竟求生是人类的本能。就算他们仍然认为勃朗拉沃应该接受惩罚,考虑到他的经历,也不会有太严重的处置后果。”
“那现在他还被拘留着吗?”
“在讨论结果出来之前,恐怕还要关一段时间。但他们不敢对他动粗了,听说有精神科医生被请来鉴定他的精神状态。”
“是打算以精神疾病作为辩护理由吗?”
“是的。他们家到底是搞法律的,思路很清晰。老勃朗拉沃如果拼了命卖一把老脸,虽然可能晚节不保,但把儿子捞出来应该没问题。”
这时,林奈的手上有轻微的动静。有人发出昏沉的呓语,低哑浑厚的声音显得懒洋洋的——
“什么思路很清晰?”
林奈回头就见醒来的雷托:“没事。你感觉怎么样?”
瓦尔特知道两个人有话说,找了个借口先离开。雷托回握了一下林奈的手:“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吧。要水吗?我去给你拿水。”
“我现在最需要你,别动,让我看看你。”
林奈笑起来,他俯身亲吻爱人的手背:“我们俩真是多灾多难,嗯哼?”
“多相配,不是吗?”雷托顺着他的话调侃。
林奈替他拨开额前的头发,用毛巾给他擦了擦脸,亲吻他的嘴唇。他们交换一个缓慢的、轻柔的吻。雷托抬起手摸一摸他的脸,林奈用侧脸在他的掌心磨蹭。
“我坐在这里的时候就在想,干脆现在就走,公投也不管了,等你醒了我们就去意大利。”林奈低声唏嘘:“我以前绝对不会产生这种不负责任的想法,什么抛下一切撂挑子不干,这种事情百分之百不会出现在我脑子里。但是今天早上我真的是这样想的,雷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