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花的越冬方法(13)
书的开头提到了故事发生在一个美丽的山庄,那里下雪,有壁炉,凶巴巴的狗,银餐具和搁满肉类的木架。主人家像郁青的姨妈家一样,要烧炉子和扫煤灰。所以尽管山庄的男主人看上去脾气古怪,这个故事还是让郁青觉得亲切。
他正读到客人历经风雪,回到了明亮温暖的火炉边,窗外却响起了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
声音很大,似乎就是从隔壁传来的。郁青放下书,好奇地爬到上书桌,向窗外望去。
是润生家。他家的窗玻璃不知为何碎掉了。争吵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从灌风的破窗子里传了出来。
“……你当年怎么像狗一样低三下四求我妈妈?这会儿看我哥哥病了,我们家不行了,就腰杆儿硬了,想起来要离婚了?”傅母的声音听起来咬牙切齿。
“徐晶晶,我们这样下去有什么意义呢?你还年轻……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现在才说放过?你早干嘛去了?我告诉你,你休想!”
争吵和摔东西的声音似乎很快把大院儿里的邻居都唤醒了。郁青在很多窗户边上都看见了人影。李淑敏听见动静,也过来了。
二毛的妈妈歇斯底里,二毛的爸爸话却不多,大多数时候总是沉默地任由妻子骂着。
郁青听了半天,却始终没听见二毛的动静。他双手像小狗一样扒在窗台边缘,忧虑地想,二毛没在家么?可转念又想,最好还是不要在家,爸妈这样吵架,他该有多么难过。
争吵没有持续很久,傅工似乎是受不了,直接离家而去。窗子里仍然能听到些沉闷的声响,像是傅母在敲打什么东西。
最后这些声音终于全部消失。家家户户的灯熄灭下去。
润生好几天都没有在学校出现。郁青去找过他,可傅家没有人。破掉的窗子也一直都没有修上。
李淑敏交际甚广,和176厂很多老人儿都认得,很快就弄清楚了傅家这次事情的原委。
傅工以前的太太是自杀去世的。他自己日子也不好过,一度被从176厂设计科弄到了外县的某生产队,名义上是去技术支援,但一个画图的设计师在生产队能支援出什么来?实际上不过是接受再教育去了。徐晶晶本人年轻时不太懂事,和一个混子谈朋友,还怀了孩子。她家背景特殊,虽然父亲因病不在职,常年住疗养院,但家里还是断断不可能允许她嫁那么个人的。然而那会儿未婚先孕是要命的事,家里为了遮丑,匆匆找人牵线,给她物色了一个丈夫。
傅工就是这个丈夫。他已故的父亲和徐家当年关系不错,算是个知根知底的。他本人虽然年纪大了些,还结过婚,但没有孩子,人也是有口皆碑的温文和善。
结婚这种事,按头是不可能的,需要傅哲本人同意才行。那会儿人做决定似乎根本考虑不了太远。傅哲的日子过得苦不堪言,一心只想摆脱眼前惨淡的境况。徐晶晶的背景在那里,本人比他年轻许多,又是个美人。这桩婚事从某个角度看去,对他来说确实是上上之选。
于是就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结了婚。
婚后的日子自然不算顺利。徐晶晶从头到尾就瞧不上傅哲,一心还惦记着以前的情人。而傅哲待她总是客气居多。两人这样住在一个屋檐下,夫妻二字不过是个名分。
做妻子的颐指气使,做丈夫的逆来顺受。这期间徐家遵守约定,动用关系把傅哲调回了176厂。没过多久,徐晶晶在冰面上滑倒,早产了。那个孩子没能活下来。
傅哲那段时间对妻子照料得无微不至,徐晶晶失去孩子,脾气变本加厉地不好,他也统统忍耐了下来。而那会儿徐晶晶藕断丝连的情人闻讯也经常赶来探望,形成了一个令人尴尬不已的局面。
后来的事就不太清楚了。大家单知道,徐晶晶那个情人和别人结婚了,而徐晶晶又一次有了孩子。
夫妻两个的感情短暂地好了几年。可是后来傅哲不知道为什么又冷淡下去,连家也不怎么回了。传言徐晶晶曾经哭着去设计科找他,科里的领导还出来做了和事佬。
都说那孩子很可能又不是傅工的,李淑敏叹气,真是造孽。
我觉得不能吧。周蕙疑惑道:那孩子头发颜色和长相不是都随了奶奶么?混血没那么容易认错的。
你知道什么啊,李淑敏摇头,他妈以前那个情人,也是个头发有点儿泛黄的深眼窝。傅工头发可是黑的。当年都说之所以嫁傅工不嫁别人,就是因为傅工和那个人挂了相。这么一来,还真不好说孩子到底是谁的。傅工也罢了,听说徐晶晶这么多年看那孩子就来气,怪他来得不是时候。
爹妈没把自己的事掰扯清楚,只苦了孩子。周蕙叹气。
李淑敏摇头。不能这么说。媳妇儿跟人家搞破鞋,生一个孩子不是自己的,生第二个还不是自己的。搁哪个男的能咽下这口气?这就是傅工脾气好,换了个脾气暴的,能把媳妇儿活活打死。
周蕙语气挺不悦的:妈,一码归一码。两口子不管谁做错了啥,过不下去可以离,打人又是另一回事了。
离?人家徐晶晶说了,离婚是做梦。
周蕙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郁青竖着耳朵趴在门口,把聊天一字不漏听得清楚。他很不服气地想,可这一切和二毛有什么关系呢,又不是二毛的错。
第13章
二毛不在,四个小伙伴变成了三个,郁青的自行车后座空了下来,也不再去台球厅玩儿了。
润生家里没有人,郁青磨着周蕙给润生妈妈打电话。周蕙打了,那边接电话的是个陌生人,说徐总最近有事没来上班,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郁青还去飞行大院儿找过。东铭哥哥也说有许多天没见到二毛了。郁青很失望,东铭还安慰他,说也许是被带回父母老家了之类的,过阵子就回来了。
期中考试来了又去,麻杆儿考了个不及格。他妈悄悄到学校来,和老师一聊,才晓得原来什么放学补课都是扯淡。这样一路偷偷跟到了游戏厅,把正在聚精会神打小怪兽的麻杆儿揪着耳朵拎了出来。
麻杆儿出事,二胖就跟着倒了霉,再次被他爹的大巴掌抽得满院子跑,连带着郁青也吃了挂落儿。不过郁青挨骂挨得有限,因为他作业有好好写,成绩也没什么下滑。
周蕙最终还是把他送去上小提琴课了。李淑敏有些不乐意,和周蕙商量,说郁芬的琴已经拉得不错了,又不指望成名成家,要么以后就不要让孙女去上课了。他们家虽也住在丁香大院儿,可家庭条件和这里别的人家相比其实是有差距的。学艺术本来就是个没指望的事,供一个孩子也罢了,两个都供,实在供不起。
周蕙说当初郁桓也学了好几年手风琴。康哥以前和我说过,学点儿乐器没坏处,孩子将来聪明。家里三个孩子,我总不能厚此薄彼。再说郁芬是真喜欢,怎么都不让她继续学呢?窦老师也说她有天分,教孩子学琴,费用收得又不多。豆豆喜欢与不喜欢,我都想送他去学几年,两个大的都学了,总不能少了他一个。哪怕只是将来考试加个分呢?他正好可以用二丫的旧琴。这事说起来,还是我们占了人家老师的便宜。
李淑敏仍然很不高兴,说妈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自己就是个普通人家出身,咱也是普通人家,做什么非要花钱让孩子学这个呢?有那个钱,买点儿什么不好?郁桓学了几年手风琴就不学了,又不好卖他的琴,只能放在那里落灰,我看豆豆也没跑儿。郁芬一个女孩子,琴拉得再好,难道还能成名成家了?康儿的丧葬费和抚恤金不是给你这么用的。你自己看看你穿的戴的,你多长时间没买新衣服了?
周蕙看了眼挂钟,和和气气道:妈,我该上班去了。
周蕙走了。李淑敏叹了口气,嘟囔道:看着温温柔柔的,谁知道是个毛驴变的——死倔。
郁青赖在床上装睡,其实把大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奶奶出门买菜去了,他终于翻身坐起来,很惆怅地叹了口气。
二毛是突然回来的。头一天郁青因为练琴睡得晚了些,在课上打瞌睡,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麻杆儿在后头小声提醒他,郁青迷迷糊糊地照着他的答案说了,老师托了托眼镜,语重心长道:何越的答案你居然也敢信,站两分钟清醒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