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被父母抛弃……」
辻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从便利商店买来的冰块,在摇晃下撞上酒杯内壁后,随即又滑向一旁。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我不太能够信任别人,我想信任,也信任不了,就算是再重视的人也一样……不,愈是重要的人,我愈难相信对方。我一直担心,大哥是不是哪天也会弃我于不顾。」
当时辻的心里,份量最重的人就是栉田。所以辻利用了一些方法测试栉田,就像孩子借由恶作剧来测试父母一样。然而,他却选了最差劲的方法。
他睡了栉田的女人。
「我真的是个烂人对吧?」
「……是啊。」
栉田笑了出来。他不太会喝酒,所以显得脸色潮红。
「当时您的男女关系就很不检点……但我想都没想过,您竟然会对我的女人出手,而且还刻意让我看到。」
他们正在办事时,栉田回到了家里。
辻当然是故意这么做的。他对那女人说『大哥不会回来』,对方还相信了他的话。太差劲了。
果不其然,栉田揍了辻一顿。
他将全裸的辻拉起来,揍了好几拳。女人哭着阻止栉田,简直就像连续剧里的抓奸场面。
——给我滚。
栉田喘着气说:快滚,再也别来这里……
他是对那个女人说的。
而辻则被踹进那个两坪大的房间,仅此而已。隔天早上辻战战兢兢地走出房间,栉田却像平常一样读着报纸,命令辻为他泡杯咖啡。
「……我那时还想,我赢了。」
「…………」
「我认为大哥选择了我……简直就是个无可救药的白痴。虽然过了很久,但我还是想向你道歉,我真的很对不起你。」
辻转身面向栉田,低头赔罪。栉田没有看他,只是苦笑着说:「别这样。」
「不,我做了最不该做的事。如果我是真的爱上那个女人,可能还情有可原……」
「没关系,我懂您那时候的心情。」
「是吗?」
「是的……那是独占欲。老大没有亲人……所以当时对我特别执着。若说和鸿会长是您的父亲,我就是母亲兼兄长。」
「……可能吧……」
辻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称得上家的地方,有了可以信任的人,就某方面来说就像回到孩提时代一样。他自己也觉得,已经二十岁的人怎么还这样……然而,这也代表他之前的人生实在太孤独了。
独自生活时,他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是孤独的。
就像握惯冰的手,即使碰到雪也不觉得冷一样。
然而,一旦碰过温暖的东西,就会觉得雪摸起来冰冷无比。自从身边有了栉田之后……辻便开始感到恐惧,他怕自己又会变成孤身一人。
人总是害怕孤独,害怕到可悲的地步。
他们聊起往事,一聊就是一个半小时,结果栉田忽然安静下来。
辻往旁边一看,发现他靠着沙发闭上了眼睛。栉田从以前就是这样,喝了酒就会立刻睡着。和他一起住的时候,辻经常为他盖上毛毯。
辻抽起香烟,看着栉田的睡脸。
他上了年纪,而辻自己也是。
辻十六岁的时候,栉田二十八岁,当时的辻觉得栉田好成熟。而今辻三十一岁,栉田四十三岁……两人都成了大叔,年龄差距明明没变,但不知为何,感觉起来却接近了些。
辻抽完烟,静静地站起身。
他打开卧室的门。因为没有开灯,月光从窗户射入,微微照亮了整个房间。房内的摆设大致都看得见,和白天没有两样。
对,辻白天也来过这里。
他请锁匠打开家门,和财津、菊池一同进入屋内。
三人来到卧房时,全都看得目瞪口呆。辻很久没有感受到那种打从心底发寒的恐惧,就连田中拿枪指着他的时候也没有。
他既恐惧,又难过。
难过到不能自已。
「……我本来也想整理房间。」
声音从背后传来。
栉田靠着卧房的门说:
「不过,现在才慌慌张张地收拾……也很没面子。」
地板发出微弱声响,栉田走到辻身旁,站在几乎要碰到他的位置,和他一起望着那面墙。
白色的墙上贴满了照片。
辻的照片。
从十七岁到最近的都有,有些照片他也有印象,但也有怎么看都像偷拍的。笑着的辻、生气的辻、抽烟的侧脸、躺在事务所沙发上假寐时的睡脸……
「……我最喜欢的就是这张,睡着的老大。」
栉田指着一张放大成5×7尺寸的照片这么说。
「照片我还有很多,可能有几百张吧……这些都是挑选过的……」
「…………」
「对,我是有点疯狂。」
辻什么也没问,栉田却笑了一下兀自说道:
「我清楚察觉到自己的感情,是近几年的事……最近这半年又变得更严重。不过……仔细想想,早在那时候我就已经陷进去了吧。发现老大睡了我的女人之后,我毫不犹豫就把那女人赶了出去。我很气那个女人,不是因为她背叛我,而是因为她瞒着我,和我心爱的小弟上床。我没办法原谅那种女人。」
栉田走到墙边。
他伸出食指,轻轻触碰映着辻睡脸的那张照片。
「我之所以会揍您,是知道您在测试我。我想告诉您根本没必要那么做,所以才会动手。就算不那么做,我最重视的人还是您。」
他用指尖抚过照片。
抚过影中人的轮廓、头发。
「您说我是您第一个家人……我也一样,辻老大是我第一个以真心相待的人。那时的您狂妄又可爱,经常顶撞其他大哥,却只亲近我一个人,对我敞开心房。」
接着抚上了嘴唇。
「……我小时候和生母还有妹妹住在一起。我想她们应该都还活着,但因为很久没见了,所以也不能确定。不过母亲很讨厌我,看到我就像看到害虫一样,从小就这样。我们明明有血缘关系,但她就是不愿意接受我。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我想她自己可能也不知道吧,她明明就很疼妹妹啊……辻老大。」
栉田唤了一声,辻望向他。
他也转过头望着辻。辻在月光下,看见他微微一笑。
「无法信任别人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就连母亲也不爱我,所以我原以为不可能会有人依赖我、仰慕我、亲近我。但是您不一样,您成了我的家人,我们、我……」
从此就不再孤独了。
栉田喃喃说完,又转向墙壁。他往前走了一步,将额头「碰」地撞在墙上那些辻的照片上。
辻心想:他不正常。
无论是栉田还是辻自己,都不正常。世上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点疯癫,都有自己的心结,无法完全控制自己,以及心中的孤独感和暴力冲动。没办法,这就是大脑发达的代价。
所以,一旦走到濒临崩溃的边缘时,至少要在最危险的地方停下来。用力绷紧膝盖和脚踝,不要跨越那条无形的界线。肩膀施力,抵抗背后吹来的强风。
辻只能以这种方式活下去。
然而栉田他——却跨越了那条线。
「……你为什么要杀害莲?」
辻最想问的就是这件事。
当他发现栉田对他如此执着时,虽然惊讶,但勉强可以理解,他觉得这种事确实有可能发生。然而,辻始终不明白栉田为何要杀莲。
「啊啊……您发现那封信了,对吧?」
床边桌上有一封信。
是菊池发现的。信的收件者是辻,寄件者是莲。虽然贴着邮票,但并没有邮戳,而且已经被人打开了,上面还沾有血迹。
为什么那封信会出现在栉田房里?
答案只有一个。因为栉田去了莲家,在那里杀害了莲,并将信带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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