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先生走到床边,“你过来。”
南岸手脚不太听使唤,同手同脚地往床边爬,很听话,表情有些忐忑,又有些愣愣的,似乎是吓傻了。
宋先生在床边蹲下来,这样的姿态足够低,足够温和,连跪坐在床上的南岸,看起来都要比他高一点,他需要微微仰头,才能对上南岸那双不安的眼睛。
宋先生语调柔和:“我没有生气。”
南岸垂着眼睛不说话。
宋先生捧着他的脸,两个人的额头轻轻抵在一起,彼此交换着体温。
宋先生轻声说:“我怎么会因为你生病,而责怪你呢?”
实际上宋先生气死了。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他几乎想立即把南岸关起来狠狠打一顿,直到这个不懂事不靠谱的家伙喊疼喊到嗓音嘶哑,跪下来哭着向他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有事瞒着他。
生病从来都不是谁的错,别说病因不明的脑瘤,就算病是南岸自己不听话作出来的,宋先生也没办法因此而责怪一个生病的人。
令宋先生暴怒的是,这样天大的事情他竟然毫不知情,是他第一个注意到南岸可能生病了,警惕地让南岸去医院做检查排除病变。
而南岸确诊以后,居然藏着掖着一句话不说,还洒脱地一走了之。
情况都这样了,他要是敢发一点脾气,这个人下次有什么事情,还愿意向他吐露半个标点符号吗?只怕静悄悄地死在哪里都不会让他知道。
宋先生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忽然湿热的泪水一滴滴掉下来,南岸在哭,哭湿了他的脸颊。
“我尊重你的隐私,除了最开始那几个月,我没有找人调查你,只要不在外面乱搞,你怎么样都可以,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大的事情都瞒着我。”
病人的情绪总是脆弱而敏|感,宋先生不能说更多的重话,可他确实难过极了,“在最缺钱治病,最缺人照顾的时候从我身边离开,你到底有多不信任我?”
南岸什么也不回答,抱着宋先生越哭越厉害。
宋先生在心底叹了口气,轻轻抚摸他的背脊,“明天你收拾准备一下,我们去一趟北京,就这几天。别难过,也别怕我。”
南岸没有难过。
从告诉宋先生病情的那一刻起,他的病仿佛就已经治好了,就像是在一场至关重要的考试面前,突然被幸运地保送一样。
他在将痛苦不安的情绪都往外抛,并因此收获了久违的释怀和放松,什么也不用担心,只要把自己全然交付给另外一个人就可以了,天塌下来都有对方顶着。
他曾经以为,血浓于水,应该由家人来扮演这类角色。
却没有想到当意外和危机真正来临,抱着他安慰他,陪在他身边为他解决好一切的人,是他三年前稀里糊涂一见倾心找上的金主。
这样的感觉被世俗定义为——
安全感。
南岸闭上眼睛,幻想自己是茫茫暮色中不小心坠入海里的星星,不太明亮,无人发觉,在漫无边际的陌生海域孤独逐流,浮沉飘荡,直到一叶飘渺的舟将他捡起来,那叶舟很小很小,里面只装得下他一颗星星。
他在黑暗与未知里捡到了一叶舟。
第34章 请相信我(2)
夜色还未褪尽。
宋先生浅眠,被一点小动静吵醒。
迷蒙间, 睁开眼一看, 枕边坐着一个黯淡的影子, 安静不出声, 像一尊静默的雕像,却没有大理石的坚硬和厚重感,看起来是如此飘渺和不真实。
有一瞬间, 宋先生的心脏惊得高高跳起, 然后仿佛有一只手突然从虚空里伸出来, 一把抓走了他还未落下的心脏, 胸腔里从此空荡荡的,失去了心跳声。
他彻底清醒。
影子侧过头来看他,边揉着眼睛边迷糊地问好, “宋先生醒得好早,早安早安。”
听到南岸的声音,宋先生稳了稳心神,“才几点,你就醒了?”
南岸埋怨, “最近总是睡不好。”
宋先生坐起来, 靠在床头, 将那个不真实的影子踏实地搂在怀里, “做噩梦了?”
南岸使劲点头,“我梦到我在吃香辣鸭锁骨。然后有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把我的鸭锁骨全部拿走了。我当时就想跟他打一架, 问他你谁啊这么嚣张。”
宋先生觉得好玩:“谁?”
南岸愁眉苦脸,“他说他是我的脑瘤修炼成精,让我别白费力气啃半天骨头,就算我吃再多的鸭锁骨,最后营养还不是都被他吸收了,他还朝我略略略,太过分了!”
宋先生一下子笑不出来了,面色凝重,他在黎明的微光照亮他的脸之前,恢复温和的神情,说:“没关系,香辣鸭锁骨有很多添加剂,是垃圾食品,让他吃吧,垃圾配垃圾,合适。”
南岸“啊”了一声,感觉有被内涵到:“可是我也想吃鸭锁骨......”
“嗯......”宋先生闭上眼睛,将下巴抵在南岸肩上,嗅着他脖颈间甜蜜好闻的蜂蜜茉莉沐浴露气息,感觉安心,“那就猜猜看,是哪只幸运鸭会被你吃掉呢?”
宋先生不能久留,南母上午就回来。
南母嫌弃南岸在家里这也不做那也不做,每天沙发躺完床上躺,可孩子要走了她还是期期艾艾的舍不得,“路上多注意安全啊,平时没事多给家里打打电话。”
南岸老样子,“嗯嗯知道啦。”
南母:“你可别嫌我啰嗦,要是没了娘,看还谁还能这么关心你......”
南岸连忙笑着打断,“好好的,自己咒自己干什么。”
南母也笑:“我跟你爹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就是生了你们仨。现在一个个都长大了,你们三兄妹在外面一定要相互扶持,不管有多大坎,三个臭皮匠还能顶一个诸葛亮呢。”
南岸当场掏手机给妹妹大声发了条语音:“小妹,妈说你是臭皮匠。”
那头立即回复:上课呢!!!
南母边笑边在南岸肩膀上象征性地拍了一巴掌,“是两个诸葛亮带你一个臭皮匠!”
小妹:你才臭你才皮你才匠!!!
南岸:二哥冤枉啊,不是哥说的,是妈亲口说的。
小妹:她肯定说咱仨是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学习考试你不行,断章取义你第一/略略略
南岸:你们老师电话多少?
小妹:你有啥事找我们老师,想考他的研究生啊?
南岸:我要跟他举报南月同学上课玩手机。
小妹:二哥你太讨厌了!!!
南母问南岸坐哪路公交,赶不赶。南岸说都行,不赶,于是手上多了个保温饭盒,顺路送给住院的外公。
临走前,南母说:“我跟你爸说的事情好好考虑一下,房子呢,总归是要买的,要是买在这里,就买好点的大点的房;实在想去省城买房的话,也早点做决定,你叔说了房价只会涨不会降,我们还年轻,还能在你工作稳定下来之前,多帮你还两年房贷。”
南岸半开玩笑地回答,“这事不急,我睡哪儿不是睡。”
南母嫌弃:“就你这傻憨憨的劲儿,以后去二桥底下睡都抢不到桥洞,还得找人提前占个位置。”
南岸假正经:“那怎么行,占座是不文明的行为,我们要对不文明占座坚!决!说!不!”
公交车驶过来,南母目送南岸离开。
一个站后南岸从公交上下来,宋先生的车在街道旁候着,南岸亮了亮手里的保温餐盒,“临时有点事,去中西医结合医院。”
宋先生:“上车。”
宋先生看着南岸给住院的外公送饭,和病房里其他病人一起熟稔地聊天,礼貌询问医生外公的病情,再将结果反馈给父母。他觉得这样的南岸很普通,也很陌生,丢进人群里就找不到。
可是当南岸回到车里,抱着他手臂,黏在他耳边自带回音地吵来吵去:“宋先生,我要吃香辣鸭锁骨——鸭锁骨——锁骨——骨——”
宋先生又觉得可爱到不可思议。
或许这就是普通人的样子,每个人心底都有柔软与可爱的一隅,等待被唤醒和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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