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房里只开着床头一盏橘色小灯,两人低声说着只能对对方说的悄悄话。
聊起这个案件里的一些人一些事,对执法者来说,法律当然是唯一的底线。但对他们个人来说,法律暂时尚未覆盖到,道德层面上应当被批判的,值得被同情的,也还是会有执法者身份外的主观感受。
“那个小孩怎么办?”尚扬问起井轩前男友的那个孩子。
金旭道:“应该会送去孩子的爷爷奶奶那里。”
“能找到监护人……总归是好事。”尚扬道,“中午没看见你,我还趴着睡觉那会儿,做了个噩梦,梦里一屋子没人要的小孩儿,没有父母,找不到来处,也不知道该送去哪儿,我在梦里到处跑,帮忙去验DNA,找民政局,找福利机构,那些小孩儿拼命哭,最后我快累死了,坐在旁边也跟着哭,太可怕了。”
金旭听得直皱眉,最后道:“希望这种噩梦,永远不会真的发生。”
至少在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上,永远不要。
“你还跟别人说,”尚扬忽想起翻旧账来,道,“我就会被女的骗,你是不是找打。”
金旭道:“你在单位楼里的形象,就是心软还好说话,那天你要向井轩问话,局里各位都有点不放心,我力证你不会被帅哥蒙骗。”
尚扬怒道:“怎么不会?你就天天骗我。”
金旭笑起来,又说:“你做得很好,下午开会,吴警官还特意点了句,说多亏你敏锐,才听出了井轩一直在向警方撒谎。”
尚扬正了神色,问道:“他会被追究什么责任吗?”
“不好说。”金旭道,“我听局里意思,希望他能提供机构的线索,想把这案子当成典型来办,不知道他会不会配合。”
尚扬想了想,他也难以判断井轩这人会怎么做选择,便搁下不谈,道:“我也没有总被女的骗,我只是……”
金旭从前就说过他,每次一对上“姐姐妹妹们”,就失去了警惕性和判断力。
“我十四岁的时候,”尚扬道,“我妈第一次上新闻,接受了一个关于公安某项新规实施的采访,我在电视上看了还觉得不过瘾,我妈真的好帅,又美又飒,工作能力强,表达能力也强,我又去网上看这篇报道,还想在评论里夸一夸这位警花,给我妈加点排面,你猜评论里怎么说?”
金旭:“……”
那是两千零四年,网络环境什么样,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人心里都有数,即便是现在,谢顶略胖的吴警官上一次新闻,还会被骂“脑满肠肥的狗官相”,十几年前的网络环境,对警察更不可能有一句好话。
何况是位女警。
“别说了,”金旭阻止他去复述和回忆那些对他妈妈的攻讦甚至是侮辱,道,“我明白了。”
尚扬其实也不大能把那些话说出口,那都已经远远超出了他对脏话的下限,道:“大概就是这样,我那时候还挺受冲击的。”
这让他不自觉的、下意识的,愿意给与他妈妈同样性别的、可能也遭遇或正在遭遇无理诘难的姐姐妹妹们,一点点他能给与的东西。
金旭神情复杂,道:“总而言之,你就是会被女的骗。这点没说错。”
尚扬:“……”
准备睡觉,他去了下洗手间,出来时,见金旭把那灯调了角度,正冲向对面的白墙,做了个手影,映在对面墙上,恰是一只长角的小羊,他嘴里还“咩、咩”了两声,然后笑起来,道:“小扬,来看小羊。”
尚扬:“……”
金旭以为他嫌没意思,放下手,道:“小时候没什么好玩,这就算很好玩的了。”
但尚扬坐在了床尾,两手交叉着调整了几下,在墙面上映出一只鹰的影子,他手指很灵活,鹰的翅膀缓缓扇动,是一只翱翔天际的鹰。
金旭看了片刻,又把小羊的手影比了出来。坐在床尾的尚扬回过头,与他相视而笑。
小羊抬头看着那只鹰,而鹰落下,在小羊的角上轻轻点了一点。
时间飞逝,金旭的半年长假见了底,再过几天,他就要回西北了。
回去前约了班长哥俩来家里吃饭,金旭下厨,做了满满一桌子,本来袁丁也说要来,结果临时有案子,被叫去干活了,最后还是只有他们四个。
这次的案件,班长也听说了些,桌上几人免不了各抒己见一番。
末了,班长提议举杯,欢送金警官北京进修之行圆满结束,但是:“你的作业就交过一次,天天缺勤,虽然考试分数还行,我那一科的综合分给你打了全班最低。”
金旭也不在乎,只道:“说好了不聊作业,听见这两个字都头疼。”
于是四人举杯,班长道:“敬09级治安班!”
班长哥哥是无人机工程师,金旭道:“敬大国重器。”
哥哥道:“敬公安。”
尚扬道:“敬老师。”
班长把杯举高:“敬全世界无产阶级!”
大家都笑起来,“干杯!”
三月,春回大地,金旭收拾行装,与同事半年的各位一一道了别,也与尚扬和伊丽莎白暂别,独自回了西北。
不久后,井轩的爷爷去世,社会各界和相关单位分别组织了悼唁活动,尚扬也跟着同事们一起去了趟八宝山。
几乎与此同时,某不法机构负责人因合同诈骗罪,被依法刑事拘留。
第四案·不要还给我·完
第五卷 最终案:和有情人做快乐事
第69章
这天一早,卫生间的洗手池前,尚扬顶着一头刚起床的乱毛,半蹲在那里,把下方的柜子翻了一遍,没找到想找的东西。
他睡眼惺忪,脑子也不太灵光,转头冲外面问了声:“我上回买的……”
问题只问到半途,他便闭了嘴。唉,怎么又忘了?金旭已经回西北去了,没人再在这家里对他有求必应,有问必答。
卫生间的门被推开一条缝,伊丽莎白的小狗头挤进来,摇着尾巴,期待地看爸爸,它爸也只好说:“马上好,稍等一下。”
等他刷过牙,又出来喝了半杯水,伊丽莎白才幸福地被套上狗绳,开心地被牵着出去遛弯。
遛它的尚扬既不幸福,也不开心,路遇同样牵着狗出来遛弯的几位邻居,看看狗,再看看戴口罩的他,靠狗识人,纷纷热情打听:“怎么今天是你遛狗?你表哥呢?”
尚扬:“……”
要不是考虑到自己长期住这儿,还是得要点脸,他真能当众哭出来。
初春里温度极不稳定,昨天能单穿一件衬衣,今天又起了大风,他出门时估计错误,穿得少了,遛了趟狗险些把自己冻成狗。
万幸身体素质过关,虽然有点吸溜着鼻子回来,在室内暖了会儿,又回过了劲,倒也没演变成感冒。可是心情当真是差到了极点,气场极低,不受控制地生着闷气。本来他还想热杯牛奶泡泡麦片,四处找了一圈,牛奶也跟他作对,横竖是哪儿都没找着。
到单位门口,收了掐着点送到的金拱门外卖,上楼打了卡,得知今天不必开早会,尚扬拿着外卖回了办公室,以前觉得还可以的洋快餐现在难以下咽,随便吃了两口,整个人无精打采,对着电脑发了会儿呆,拿起手机,发消息问金旭:上回买的电动牙刷头,你帮我收在哪儿了?我找不到。
金旭很快回复了他,告诉他在哪个收纳柜的第几层抽屉里。
尚扬又问:牛奶呢?不是刚买了一箱吗?也找不到。
金旭再告诉他,在厨房吊柜的第几扇门、哪一格里,而后说:我就知道,我一回来,你生活自理都成问题,至少要手忙脚乱半个月,怎么样?没说错吧?现在是不是特别想我?
尚扬本来就郁闷得很,看见这隔着手机网络都透出一副嘚瑟劲儿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凶狠地回了两个字:不想。
他就把手机扔一边,不准备搭理这家伙了。
上一篇:和蒋医生的恋爱日记
下一篇:拿不起先生和放不下先生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