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为自己不能从林红玉那里夺走她喜欢又重要的东西,这对大人很不公平。毕竟他连积木都不想让给别人,大人当然也可以有不想让给别人的东西。
我可真是个懂事的乖宝宝,陈林虎想,五讲四美啊我。
既明白这个道理,又很理解林红玉,可陈林虎依旧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会这么失望。
失望会让人迷茫,陈林虎从幼儿园迷茫到成年,还没整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他只好拿行李箱撒气。
陈林虎给了行李箱一脚。
这很不成熟,很不成年人。
陈林虎换个了帅一点的动作,又来了一脚。
刚收回脚,一辆电动车就从他面前飞速驶过,车上的人正边骑车边打哈欠,嘴还没合拢就跟陈林虎打了个对眼,两人都愣了一下。
电动车开出去三米远才停下,陈林虎坐在道牙子上,看着张训两腿蹬地倒车,慢吞吞地挪回自己面前。
“怎么着?换地儿晒暖儿?”张训坐在车上低头看他,“挺好,可以张着嘴晒,不仅晒暖和了,吃灰也能吃饱,双赢啊。”
陈林虎看着他那辆破得连车篓都有个大豁口的电动车,问:“你不是开车?”
“开车啊。”张训拍了拍车把,“车。”
陈林虎终于明白为什么段乔听到那句“车停附近”之后会打磕巴了。
他第一次意识到,“电动车停附近”和“车停附近”之间虽然只差了两个字,却可以给人带来如此大的冲击。
中文真是博大精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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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训的小电驴长得不像样,速度倒是一点没被外观影响,载着两个大小伙子,前边踏板上还驮着印着脚印的行李箱,任劳任怨的穿梭在非机动车道上。
闷热的风吹得急了也显出点儿柔柔凉意,陈林虎缩着两条大长腿窝在后座,风把张训的声音从前头往后带。
“早说你要去文化宫家属院啊,”张训说,“这顺路顺的,我能直接给你顺家门口。”
陈林虎“哦”了一声,就没话了。
张训又说:“不远了啊,一会儿拐劳动路上有点儿颠,你把紧别掉了。”
陈林虎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一个像样的能把着的地方,只好双手抱臂,尽量维持在后座的平衡。
“红绿灯,”张训说,“平衡!”
车在十字路口停下,陈林虎跟张训两人同时伸腿,齐刷刷撑住地面。
旁边骑着一辆亮红色电动车的小姐姐多瞧了这边儿好几眼。
“忍忍,”张训说,“再拐个路口走个二百米就到了。”
陈林虎倒没觉得有什么难忍的,他短时间内不想闻到车内的汽油味,又不想提着个大破箱子走二里地,张训和他的小电驴出现的十分及时。
“嗯,”陈林虎撑着地,痛快呼吸着夏日的空气,“谢了。”
张训回头看,陈林虎一米八的身高缩在后座,双手抱臂,岔开双腿蹬着地面,导致后来的自行车都得绕开点儿距离停车。
小电驴的后座让陈林虎坐出豪华轿车副驾的氛围,刘海儿被风吹开,眉尾的疤痕彻底露出,让陈林虎的脸看着有点儿凶。
再搭配上黑短袖胸前“猛士”两个大字,张训觉得自己像是在给□□小头目开车的司机。
张训实在没忍住,笑了一声。
陈林虎被这声笑搞得莫名其妙,但没有开口询问。
他给自己定下过一个规矩: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能少说话就少说话。
这条规矩定下的原因十分令人悲伤,得从他是个早产儿开始说起。
和大部分早产儿一样,陈林虎刚落地时有些瘦弱,他爸陈兴业和他妈林红玉心疼得够呛,两位知识分子在生了孩子后反而搞起了封建迷信,为了能弥补他的先天不足,所以想要在名字上争取一些非自然力量的庇佑。
两人为此挠秃脑袋,起名用的草稿纸都写报废了三四大张,也没找到一个能把健康强壮、活泼可爱和父母之爱都兼容到一起的好名字。
直到林红玉女士在一次午睡中梦到怀孕时总是在家门口遇到的一只猫,醒来时依旧忘不了猫逮耗子时的威武,形似猛虎,当机立断要给儿子起名为“虎”。
那会儿陈兴业跟林红玉的感情还没破裂,俩人腻歪的不行,陈兴业对妻子百依百顺,不仅同意了这个接地气的字,还把林红玉的姓也写进儿子的名字里。
陈林虎,意思就是陈兴业和林红玉健康的小老虎。
在陈林虎刚开始学字的时候,父母就把“虎”这个字吹得十分夸张,小陈林虎甚至一度树立起自己是猛兽之王的错误认知,并在幼儿园开始就四处宣扬自己名字的来历,享受其他人羡慕的目光。
直到陈林虎上了小学,第一次学到“照猫画虎”这个成语时才犹如雷劈般清醒。
猛兽之王在一堂成语课后陨落了。
甚至在此后的许多年,陈林虎一想起自己曾经的炫耀言论就会尴尬得睡不着觉。
那天起,陈林虎决定要当一个少说话多做事的人。他在成长的途中接触到一个论调,“成熟稳重才是成年人的行事风格”,并且因为这段惨痛往事而觉得此言有理,一直默默践行,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
这个习惯确实给了他不少实惠,让他能在陈兴业和林红玉争吵冷战乃至离婚分道扬镳时保持外表平静。
还能在打架时因为少说废话而抢占先机。
但也在高中的时候没少招惹麻烦。
不过张训应该不在这些麻烦的范围内,他笑完了,就继续扯起别的话,并不介意陈林虎只用单调的音节回答。
“这几天都是晴天,”张训发动小电驴,两人又齐刷刷地缩回腿,张训的声音慢悠悠从前头传来,“适合去新地方生活。”
陈林虎紧绷的嘴角松下,回答道:“嗯。”
去新的地方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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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宫家属院已经有些年头,院门就是两扇栅栏似的大铁门,大敞四开着,门口坐着个看门的保安,正拿着手机斗地主。
陈林虎提着行李箱往里走,看门的保安头也不抬。
也是,看门嘛,看着门就行了,看人干嘛呢。
陈林虎给自己理顺了逻辑,嘴角勾了勾,余光却瞟见张训还骑在电动车上,跟他一道进了家属院。
“谢谢送我,”陈林虎刚勾起的嘴角迅速压了下去,“回吧。”
张训骑着车说:“这不回着呢吗?”说完一抬手,吆喝了一声,“老严!”
看门的保安把手机从脸前移开,跟张训摆了摆手。
“回吧,”张训看着愣在原地的陈林虎,“人民群众护送您到家门口。”
说完又把陈林虎刚拿下去的箱子又提回了电动车的脚踏板上,电车快没电了,张训下车推着走。
“上门报恩。”陈林虎从震惊中回神,“服务到家。”
“客气,”张训拱了拱手,“滴水之恩,当往死里相报。”
家属院里的建筑还是一九九几年的老房子,靠里的三排建的更早,楼也就四层高,左右两侧各有两栋家属楼,中间是一大块开阔的空地,几个小毛孩子尖叫着从陈林虎面前跑过,在玩鬼抓人。
“你亲戚住哪儿?”张训问。
“三号楼……”陈林虎还没说完,瞅见正对着的一家院内理发店门口坐着几个老头儿老太太。
阳光之下,一颗卤蛋一样的光头正散发着刺眼的亮光。
“那边儿,”陈林虎说,“最闪的那个。”
张训顺着亮找过去,一眼就看到自己房东正坐在小马扎上,边摸着圆溜溜的光头边跟人下跳棋。
没等张训再问,就听见身边的陈林虎喊了一声:“爷!”
老陈头年纪大了耳背,陈林虎这一声就喊得格外响亮。
没想到老陈头声音更大,抬头跟陈林虎一对眼,拍着腿扯着喉咙口音十足地回应:“哎!我的大孙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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