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一维皱眉,然后看到转过来的那张冰冷惨白的脸孔,狼狈地淋在雨中。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陆雪羽抱着兔子睡了一个好觉。早上父亲先过来看了他,在他床前留下一个茉莉的玩具。那时他还在睡着,陆先生温柔慈爱地看着他,将他露在外面的胳膊掖了进去。
小儿子睡觉憨态可掬,胳膊、腿都滚在外面,只紧紧抱着一只长耳朵兔子。
陆先生看了他一会儿就出去了,今天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陆雪羽一直睡到自然醒,看到床头摆着一只茉莉的玩具,他微微笑了。
父亲给的爱太过强大和单一,足以让他无忧无虑地在里面畅游。
最大的忧愁也莫过于,因为忌惮严一维,他已经许久又没见顾青临了。顾青临大概也是尴尬,避着没有出现。
他拿过那只茉莉的玩具,冲着窗子就扔了出去,金毛一口叼住玩具呜呜叫起来。
起床、穿衣,他洗漱好就先去见爸爸。
陆先生正在书房和陆元丰商量着什么,一见他进来,神色稍缓,又一皱眉:“怎么又没穿袜子。”
陆雪羽见陆元丰在,便只问了声好:“爸爸。”
陆元丰道:“父亲,那我就先走了?”
陆先生道:“嗯,你先过去看看,没什么事就不用告知我了。你拿主意就行。”
“是。”
陆元丰退着出去,临走温和地摸了摸陆雪羽的头发:“阿雪头发又长了一些。”
陆雪羽怨怪地扭头:“大哥……”
陆元丰笑了笑:“我让人给你送了些澳洲牛油果在你屋里,你吃了没。”
陆雪羽道:“我不喜欢那怪味道!”
“真是不知道好东西,这时候能运进来的时令水果也就咱们家有了,你还不稀罕。”
“别勉强他了,他知道些什么。”
陆先生笑吟吟地看着陆雪羽。
陆元丰走了,陆雪羽便放肆起来,盘腿坐在父亲的沙发上,随便捡了个苹果来吃。
陆先生看了他一眼:“吃饭了没?想吃些什么?”
陆雪羽摇摇头:“我又不饿。”
“那怎么行?早上不吃饭对胃不好,你想吃什么爸给你做。”
陆雪羽想了想:“那就葱油饼吧,我喜欢吃你做的。”
“行,你等一会。”
陆先生当真就下起厨来,厨房里的佣人们都吓了一跳。葱油饼又费时又费力,陆先生也不觉得有什么,撸起袖子大干一场。做好了便叫陆雪羽来吃。
父子两人在餐桌上饱餐一顿,陆雪羽特别喜欢在上面抹酱,陆先生便给他拿过来,看他吃得开心。
陆雪羽犹犹豫豫试探地问:“这几天怎么没看到小叔叔?”
陆先生咬了一口裹甜酱的大饼,太甜了!
“你说顾青临?我派他出去做事了。”
陆雪羽便不太高兴:“那我的功课怎么办嘛,你又不会帮我做。去了学校老师还不是会罚我?”
“什么?什么老师竟敢罚你!”
“你别管什么老师,总之你把小叔叔给我找回来就行。”
“怎么就偏是他不可?什么功课这么费事,给我看看。”
“给你也看不懂。”
“胡说!好歹爸爸也是名校毕业的!”
陆雪羽轻轻笑着:“那你有时间陪我?”
“这……”
“没有吧?快走吧,大忙人。”
陆雪羽推着他爸爸出去,能给他做一顿饭就很难得了。
顾曼卿去世的事,是在好几天后才传到陆家的。这时候那边已经丧仪完毕,陆卓英穿着一身黑在烧纸,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陆元丰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办完了,只剩下那个苍蝇窝一般的家。
“三弟,你有什么打算啊?”
陆元丰有些无处下脚,只肯在外面观望一下。那天管家报上来的事他已经忘了,也就没有和父亲说。听说严一维帮忙料理的丧事,他有些牙疼。
让外人知道陆家这些事,像什么话?
父亲知晓了,肯定又要骂他。
陆卓英站在那里,好像已经没有了情绪:“一切听爸爸的安排。”
爸爸……
呵,这小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
爸爸就爸爸吧,谅他也翻不出什么花样。
陆元丰笑道:“当然要听爸爸的,这样吧,你先跟我回去,等爸爸有空和你见了面再说?”
陆卓英没有说话,回头收拾东西,陆元丰蹙眉道:“这里的东西就不要要了。”
陆元丰坐在汽车里等他,陆卓英还是执意拿了母亲留下的东西。他就是这个倔脾气,陆元丰也不和他计较了。
苍蝇窝一般三十平的地方,住了十多年。没想到走出它的那一日,竟然是这么换来的。
陆卓英抬头望向天窗那抹霞光,这样的景色,他再也不想看了。
汽车里很香,陆元丰等得不耐烦了。陆卓英上车,一副沉默又顺服的样子。
这三弟,水泼不进,针扎不入,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陆元丰看了他一眼,拿出一只香烟来抽。
“三弟和严先生很熟?”
陆卓英道:“没有。”
“那……”
陆卓英漆黑的眼瞳盯着他:“那天没人给我开门,等到凌晨,遇到了他。”
陆元丰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那天是我不好,我也没听明白管家在电话里说了什么。那会又在忙,就耽搁了。”
他转而又道:“但是这种事,也不好麻烦外人。你还是要等家里出面来做嘛。”
家里?
那会家里都死绝了吧?
有人出来吗?有人管他们吗?
对于他们来说,自己和母亲就是被丢弃的一块抹布。谁会关心抹布的死活。
但是这些他都无法说。他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几乎要将它们掐出血来。他也不能说。
他只能将所有的委屈、愤怒、恨都咽回去,面无表情地道:“知道了。”
陆先生忙了一整天听到陆元丰的回话,几乎没气出病来:“什么?严一维办的?”
他最要面子,怎么能让这时候的死敌知道自己这些丑事!
他气得一拍桌子:“老大,你怎么回事!”
陆元丰顿时有些慌了:“爸爸,他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报纸媒体这边都是我们的人,海港湾又有近一半的股权在我们这。他想做出点文章来也没那么容易。”
陆先生阴沉的脸色看着格外可怖。
“老三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听说是半夜碰上的。”
“这个兔崽子。”
他真是后悔那天没打死他,总是给他添麻烦。
“你盯着严一维的动静,看死了他,他这段时间见了什么人我都要知道。”
陆元丰遂点头称是。他们和严一维的关系越来越复杂,剑拔弩张。两边为了收购权,你来我往,争执较劲,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
让他住家里,既是笼络也是试探。奈何这小子不识抬举。
这段期间,陆家的气氛都格外紧张。陆家父子也忙得脚不沾地。也就只有陆雪羽这样的人,还生活在风花雪月里,不知人间世事。
父子俩人又密谋了一阵,在房间里叽叽喳喳,好一会才散了。
陆先生在昏暗的灯影里抽着雪茄,盘算着他世界版图里的每一块。排兵布阵,机关算尽,但就是没有算到顾曼卿那一对母子。
顾曼卿死了,对他来说,是省却了他一个麻烦。他不欢庆已经是很有良心了。
可惜去了一个大麻烦,又来了个小麻烦。
望着房间里那个比茅坑还又硬又臭的孽子,他又是那样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好像是专门与他作对的魔鬼。
他心中的魔鬼。
陆先生烦不胜烦,又不能当真掐死他。
又烦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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