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也有很多这样的时刻,多数时候,沈佑心会笑着转头,语调拖长了问他干嘛。少数时候他在生气,就闷着头停在那里,一言不发。
但今天和以往不同,沈佑心明显是错愕的,他转过脸,笑容僵在脸上。
下一秒,他就收敛了神色,露出一个属于成年人的得体笑容,说:“你怎么在这里?”
章随垂下眼睛,说:“我刚下班,来体检中心帮忙朋友拿报告。”
沈佑心点点头:“我记得班长说过,你在这里上班。”
“嗯。肝胆外科,有需要可以找我帮忙。”章随始终没有和沈佑心对视,他的眼睛望出去,外面又开始下雨,雨水连成了串,隔着门似乎都能闻到那一股潮湿的味道。
“那你们科室外面是不是会挂上你的证件照?”沈佑心开了句玩笑。
章随不知道怎么回答,就点了点头。
沈佑心轻笑一声,这次是真心实意的,整张脸都看起来鲜活很多。
沈佑心没怎么变,上大学之后脸颊肉带着他的稚气一起消失,这些年不见,倒是越长越漂亮。
“你来体检中心有什么事吗?”章随问。
沈佑心也不瞒他,大大方方地讲:“我来拿入职体检的报告的。”
“你回来工作了?”
沈佑心刚要回答,保安朝他们走过来,挺客气地说:“两位,这边要关门了。”
沈佑心抓抓头发,说:“那我先走了。”
章随的手臂晃动一下,又放回身侧,他说:“我也下班准备回家,正好我送你吧。”
章随带着沈佑心从体检中心下到医院的地下车库,一路上沉默着,章随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胖柿子随着他的动作晃晃荡荡的。
直到他们坐进车里,章随把车钥匙放进扶手箱了,才续上刚刚那个话题:“你在哪里工作?”
“市政院。”沈佑心说。
章随握着档把,又问:“怎么想到回国工作了?”
沈佑心给自己扣上安全带,头靠在椅背上,微微仰起脸说:“每个人在不同阶段想做的事情不同吧,年初家里有点事回来了一趟,突然就不想走了。”
章随把车开出去,很轻地“嗯”了一声,没再问什么。
外面下着雨,雨落在车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你把我随便扔在哪个地铁站就行。”沈佑心说。
下雨天车多,章随开得慢,和前车保持着距离,他问:“你去哪?”
“我今天回爸妈那里吃饭。”
“以前住的那里?”
“对的。”沈佑心点头,“你还记得?”
“挺顺路的,我送你过去。”章随说,“我正好要回家。”
沈佑心没再拒绝,礼貌道谢。
“那你上班也住家里吗?”章随说话一直不带什么情绪,读书的时候更冷淡,现在是平缓。
沈佑心摇摇头:“我在单位附近租了套公寓,走路只要十分钟。”
“这样挺方便的。”章随说。
车里沉寂一阵,下雨天路况不好,上了高架还是有点堵。
沈佑心觉得不说话有点尴尬,就问他:“可以听广播吗?”
章随点点头:“你随意。”
沈佑心打开车载广播,切走新闻频道,找了个说书的,讲的是神神鬼鬼的故事。
章随其实有挺多想问的,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合适,两个人关系不尴不尬。
虽说是旧情人,但也已经分手十多年,余情未了听着未免太荒诞。
这么久的时间,足够抚平一切,但他们到底曾经相爱,当然无法像真正的老同学重逢那样无拘无束地谈天。
于是后半程,车里只有电台节目的声音。
下了高架等红灯的时候,章随开口道:“你认识路吗?我只知道大概的方向。”
沈佑心一阵茫然,他回国这段时间,不是打车就是地铁,根本不记路。
章随就伸手碰了一下中控台,把地图调出来,说:“那你帮我导个航吧。”
沈佑心在屏幕上操作了一下,章随的导航声音是默认的,没什么情绪的女声响起。
“准备出发,全程4.2公里,大概需要十五分钟。”
“你还住在以前那个房子吗?”沈佑心问。
“嗯。”章随点头。
沈佑心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和你妈妈一起住?”
章随沉默两秒,不带太多情绪地说:“没,前年她去世了。”
沈佑心自觉失言,有点尴尬地说:“抱歉。”
章随看一眼后视镜变道:“你有什么好抱歉的,生老病死,是很正常的事情。”
沈佑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声音低下去:“是啊,逃不掉的。”
章随有点在意地看了他一眼。
车子最后停在小区门口,沈佑心说自己走进去,章随就从手套箱里拿了一把雨伞递给他。
黑色的折叠伞整理得很整齐,沈佑心再次和他道谢,这才撑开伞下了车。
沈佑心站在车旁边冲章随挥了挥手,章随看着他,心里觉得很虚妄。于是他换了挡,开车离开了。
沈佑心回到家,把伞收起来放到伞桶里,然后换了鞋走进去。
周敏行正坐在客厅看电视,听到动静转头,有点惊讶地说:“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今天要收拾那边的吗?”
沈佑心走到沙发后面,俯下身,环住周敏行的脖子,撒娇那样地说:“我突然想你们了还不行吗?”
周敏行伸手揉揉他的头发,笑着说:“多大的人了。”
沈佑心抱着周敏行充了会儿电,把包放在椅子上,然后说:“今天我来做晚饭吧。”
周敏行很欣慰地讲:“那我跟你爸说让他等着吃就好了。”
沈佑心走进厨房,国外的生活让他学会了做饭,虽然做得没有沈森岳好,但应付一顿晚饭是足够了。
沈佑心打开水龙头洗菜,神情有些恍惚。
他当然想过回苏州会遇到章随这件事,但真的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突然。
一别数年,章随看起来更加沉稳,举手投足都妥当得要命。
沈佑心在高中的时候就想过,到底有没有什么事情会让章随变得慌张。他就像空气中最不活泼的气体,永远那副淡然的样子。
就是那副样子让沈佑心着迷。
沈佑心抖抖手上油麦菜的水珠,深吸一口气。他想他有什么好回忆的,当初他们分手的时候,章随也是这个样子。
别说挽留他了,连句为什么都没有问。
沈佑心那时候觉得章随的爱太自以为是,从来不拒绝他任何一个一时兴起,给他无底线的纵容和偏袒,爱得无私到连他说要分开,章随都能说“好”。
章随永远在对他说“好”,好像无论沈佑心说什么,他都只会说“好”。
沈佑心有些出神地想,如果刚刚他问章随,要不要跟他复合,他也会说“好”吗?
沈佑心被自己这个荒谬的想法吓了一跳,哪怕章随还留着他送的那个柿子挂件又如何呢?他们中间隔着十二年的岁月,时间久到新欢会变成旧爱再变成陌路人。
他们当初在一起的时间只是十二年的三分之一。
第二天雨停,沈佑心把章随借给他的伞撑开,放在外面晾着。
黑色的折叠伞,没有一点花纹。
沈佑心看着伞面,心想章随真是没变,十年如一日地热衷于极简,单色的物品。
他想起高中时候看《围城》,钱钟书写借书和吃饭都是极其暧昧的事,一借一还,一请一去,情份就这么结下了。
章随借了,沈佑心该去找他还。
沈佑心不知道章随是否有这心思,但他自己确实有些心虚。昨天他背的包里其实放着一把伞。
章随说要借他伞,他却没拒绝。
沈佑心叹了口气,他拿出手机微信戳班长,说:“章随微信推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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