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浪(虐恋文)(58)
这里的居民百分之八十是独居老人,没有人知道“AOW宁澜”是谁,每天的娱乐无非是读报纸,听戏曲,他们连电视都不怎么看,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睡觉。就算这里唯一的异类鲁冰华,也是个只想成为这条街上家喻户晓的发型师的中二男孩,并没有去外面闯荡的雄心壮志。
宁澜在这样的环境里足足待了三年,理所当然地把这里当作另一个世界,掩耳盗铃般地缩在壳子里,他不走出去,别人也休想进来。
回到家里,宁澜把演唱会门票放进带锁的抽屉,看见里面上下叠放着的两个首饰盒,迟疑片刻,又把票拿出来,夹在桌上的书里面。
这个名字的出现,无疑是给他当头一棒,把他好不容易筑建起来的封闭世界敲开一条裂缝,有刺眼的光透进来,强硬地让他面对现实。
所以他的第一反应当然是躲,躲得越远越好。
傍晚,隋懿才把最后一口已经凉掉的咖啡喝完。
大概是咖啡豆质量不佳,磨出来的咖啡味道实在叫人难以评价。
隋懿觉得自己能坚持喝完简直是奇迹,他丢掉纸杯,坐上保姆车,车子驶过卖咖啡的小卖部时,里面灯火通明,柜台前没人,老婆婆应该是进去吃饭了。
他把目光收回,低头点开微博,从最近访问的第一位里直接进入方羽的主页,查看他今天的动态。
方羽在二十分钟前点赞了一个美食博主的视频,还是上次做酸菜鱼的那个博主。
车上闲着没事,隋懿点开看了看,标题是“培根卷和下雨天更配哦”。视频没有人露脸,风格十分朴素,没有好看的碗筷,全程只能看见菜板和大铁锅,没有BGM,只能听见哒哒哒切菜的声音和煎菜的刺啦声。
这个博主的培根卷也很特别,里面塞的不是金针菇,而是胡萝卜黄瓜丝,还有几根豆芽,卷起来五颜六色的倒是挺好看。
隋懿还没见过这样随便敷衍的美食博主,腌制蔬菜用的都是摔缺了角的大海碗,培根卷下锅时,其中有一个牙签没扎稳,散了,该博主直接拿筷子一顿搅和,把各种丝散在锅里,弄得到处都是。
就在这个时候,做饭的人的拿着筷子的手一闪而过,隋懿似乎看见他手背上有块痕迹,刚要倒回去仔细看,老师的电话突然打了进来。
“家里来客人了。”老师说。
隋懿皱眉,问:“谁?”
“她自称是宁澜的妈妈,说要见你。”
第62章
隋懿赶回家,老师在门口迎他,说刚才在住宅区门口偶遇被保安拦在外面的赵瑾珊,接着就给他打了电话。
进屋时赵瑾珊正在沙发上喝茶,见到隋懿就站起来嘘寒问暖,“小隋怎么瘦了”、“吃晚饭了吗”、“最近过得好吗”……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才是他亲妈。
三年来,隋懿没少被她以各种名义骚扰。他存着宁澜说不定会回老家看看的念想,留着赵瑾珊的联系方式,靠谱的线索没得到过一条,钱倒是被她套走不少。
至此他才切身理解了宁澜那些年的辛酸。总归是亲生母亲,宁澜又嘴硬心软,很难坐视不管。
这回赵瑾珊依旧摆出一副“不救我就要死在这里”的表情,边挤眼泪边说拆迁款拿去买了新房,房子还没下来,现在流落街头,身上最后一点钱用来买了车票,几天没能好好吃顿饭了。
隋懿把身上所有的现金都掏给她,赵瑾珊不太满意似的数了数,数完眼珠一转,神秘兮兮地说昨天晚上宁澜他爸给她托梦,说孩子来墓地上看他了,讲了很多话,其中一句是想回学校读书。
隋懿从前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这回却病急乱投医,信了个七八分,当即拿出手机给赵瑾珊转账,得到宁澜高考第一志愿的学校名称,饭也没吃就风风火火地驱车前往。
路上,他记得自己那年第一次拍戏,宁澜从首都飞过来看他,冒着雨非要去大学校园里走一走。当时隋懿不懂,现在回想起宁澜问起他为什么不继续念书时的语中的惋惜,和看着操场、图书馆、林荫道时满眼的艳羡,其实无一不在诉说他的向往和渴望。
老师帮他找人调学校门口的监控进行排查,隋懿把车停在门口,看着晚饭时间勾肩搭背、谈笑风生的学生,忽然明白了宁澜想上学的理由。至少校园的空气比外面清新纯净,他的命运还能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被那些条条框框的合约和无穷无尽的欠条,束缚到连自由呼吸都成了奢侈。
深夜,老师给他打电话:“学校监控只保留一个月,初步排查没有找到宁澜,你快回去睡吧,别在那儿待着了。”
隋懿错眼不眨地盯着大门紧闭的校园,哑着嗓子唤了一声:“老师。”
“嗯?”
“我……是不是很傻?”
老师沉吟片刻,道:“是挺傻的,二十啷当岁的年轻人,比我这个年逾不惑的老头子还要迷信。”
隋懿抬手捂住眼睛:“……对不起。”
“钱是你出的,跟我说什么对不起?不如留着等他回来对他说。”
隋懿的喉结滚动两下,有些难以启齿地问:“爸爸当年也是这样向您道歉的吗?”
“当然,不然我现在应该在Y国,而不是在这里给你爸叠衣服。”老师故作轻松道。
隋懿扯开嘴角,转瞬又收起笑容,沉声道:“老师,对不起。”
“怎么又来了?今天是什么‘国际道歉日’吗?”
隋懿深吸一口气:“对不起,曾经误会您,把您当成……”那个词终究没说出口,“我还欠您一个正式的道歉。”
去年从许久不来往的长辈口中得知尘封多的真相,那一瞬间的冲击无异于世界观被重塑。他所以为的一切都是错的,真相就藏在背后,稍加追问便可得见全貌,可他一叶障目,只相信自己看到的,还固执地做了许多蠢事。
就跟他对待宁澜一样。
电话那头的老师笑了:“好啦好啦,还‘正式道歉’……大晚上的别把我这个老人吓得家睡不着觉。真有这个心,有空的时候多录几支曲子,让老师拿出去给学生家长听,还能省下一笔招生广告费。”
“好。”隋懿一口答应。
末了,老师语重心长道:“你得好好地过,别把自己弄得一团糟。等他回来了看你这副样子,觉得自己当年走了眼,扭头就走可怎么办?”
隋懿听了老师的话,第二天早早起床,跑完步又洗了遍脸,挑了件休闲短袖搭黑色直筒裤,对着镜子仔细打理了头发才出门。
京郊体育场附近小卖部的老婆婆都看出他今天精神面貌不错,笑眯眯跟他搭话:“小伙子是在那边的飞碟里工作吗?平时都干些什么呀?”
体育场外观设计别具一格,远看就像个不明飞行物。
隋懿笑道:“是啊,研究生化武器,准备消灭人类。”
婆婆不以为意地撇嘴:“你们这些年轻人就会吓唬我这个老太婆。”
隋懿突然有一点好奇她口中的“你们”还有谁。
婆婆这次没冲里屋喊“臭小子”,她已经学会使用咖啡机,满上一杯递给隋懿,接着从柜台里拿出一张名片大小的卡纸:“喏,满五杯送一杯。”
隋懿把那张写着“泉西小卖部至尊VIP咖啡卡”的纸片正过来翻过去看了两遍,哭笑不得道:“谢谢老板。”
婆婆一挥手:“别谢我,是臭小子做的。好好收着这张卡,还能喝四杯呢。”
距离演唱会只有不到一周,时间紧张,工作任务繁重,隋懿没再有时间去小卖部买咖啡,渐渐把那张随手揣在口袋里的手作咖啡卡忘到脑后。
转眼便到演唱会当天,白天进行最后一次彩排,隋懿看着空荡荡的台下,再过两个小时,下面会坐满观众。他不禁想,一万个人里面会不会有他?他会不会听到自己为他演奏的曲子?
然而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只能在脑中稍作停留,但凡深想,便会被扑面而来的后悔和自责压得喘不过气。
当年宁澜孤身一人承受黑海,他见宁澜没有哭,便浅薄地认为他足够坚强,并不需要自己的安慰。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有些事情唯有设身处地才能体会。比如被视若珍宝的人抛弃时,有如冰凉的血液在身体中逆行的痛苦,以及身体在黑暗中不断下坠,却找不到落点的绝望。
那个时候,他没有保护好宁澜,最后的绝望也是他亲手施与的。
所以,他连妄想宁澜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这是老天对他的惩罚。
此时场外人头攒动,炎热的天气完全没有影响粉丝们散发热情,清晨天还没亮,就有各家站子在门口拉横幅发应援。
宁澜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两只眼睛在外面,走到人群中还是有些紧张,周围易拉宝横幅上那人的脸都不敢多看,拦住一个从黄牛聚集区挤出来的一脸颓丧的妹子,压低声音问:“要票不?”
他思来想去,终于在一个小时前决定把这票卖了。
在屋里翻找十几分钟,才想起来把票随手夹在书里。三年来他的记忆水平稍有回升,然而因为一直在用药的关系,恢复到从前的过目不忘是没有可能了,偶尔丢三落四,不影响正常生活,他已经很满足。
被拦住的姑娘看他这身古怪装束,匆匆扔下一句“不要”,就拔腿跑开。
宁澜又问了几个在黄牛堆里徘徊的妹子,她们都被他这在逃嫌犯似的打扮吓得连连摆手。现在的黄牛业务水平极高,卖票都带身份证明,还提供买票亲自送进现场的一条龙服务,宁澜跟他们比起来的确毫无优势,毕竟他连身份证都不敢往外掏。
兜了一大圈票还在手上,宁澜蹲在路牙边思索,到底把票烂在手上,还是掏出身份证等着明天上头条?
头条标题他都想好了——AOW前成员宁澜现身队长隋懿演唱会现场,化身黄牛卖票遭粉丝围殴。
宁澜在热`辣的太阳底下打了个寒颤,甩甩脑袋将这个可怕的念头抛出脑海。
要不……自己进去算了?票这么贵,不听白不听。
这个念头刚出现苗头,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被掐灭。
他不想见他,也不能见他。
开场前几分钟,黄牛手上的票售卖一空,终于有粉丝看到手上拿着票,靠在墙昏昏欲睡的宁澜。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一个扛着硕大灯牌的姑娘以原价和宁澜成交。
姑娘边数钱边抱怨:“大哥你怎么连个支X宝都没有啊?不怕我给你假钞吗?”
宁澜得意道:“哥哥我是生意人,真钱假钱一摸就知道。”
姑娘把数出来的一沓钱递给宁澜,一手交钱一手拿票,宁澜把钱卷起来塞进口袋,说:“进去吧,快开场了。”
姑娘确实着急入场,可又觉得奇怪:“你不再点一遍,验验真假?”
宁澜挡在口罩后面的嘴角扬起:“不用,你相信我,我当然也相信你。”
信任是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最难能可贵的东西。
目送着姑娘走进检票口,宁澜双手插兜,迎着徐徐晚风往回走。
刚拐出体育场范围,踏上泉西街的小路,身后音乐声轰鸣,舞台灯光霎时照亮夜空。宁澜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而后深吸一口带着青草味的空气,一路小跑回了家。
晚上不出意料地没睡好。
宁澜第五次从床上坐起来,准备再干点别的寻觅睡意,发现天已经亮了。
对着镜子打了个咧到耳朵根的大哈欠,宁澜认真开始思考“困”和“睡不着”之间的合理因果关系,试图劝说自己——这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