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浪(虐恋文)(61)
隋懿一声“婆婆”刚叫出口,就被一盆凉水迎面泼下。
“你小子还敢来?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宁宁也不想看见你,快滚!”
婆婆骂得气喘吁吁,脸都涨红了,被鲁浩好一顿安抚才进屋去。
小卖部今天似乎不打算再营业,铁门“哐”地关上,鲁浩沿着路往西边去,只留下隋懿一个人呆立在门口。
曾经对他慈祥和蔼的婆婆突然换了一副面孔,可被当众泼水的难堪程度,远不及探寻到这举动背后的含义时,心中再度袭来的钝痛。
旁观者尚且如此,那宁澜本人该有多痛啊。
他还幻想着宁澜能忘掉痛苦,只记得幸福愉快的部分。可宁澜千方百计地躲着他,不想见他,就是因为忘不了。
最痛苦的莫过于回忆,而所有关于疼痛的残忍回忆,大部分都是他一笔一画亲手刻在宁澜身上的。
谁都怪不得,只能怪他自己。
“喂,小伙子,看这边!喂——”
隋懿沉浸在茫然失意中,忽然听到有人在喊他。
他直起僵硬的脖颈,抬头望去,小卖部右手边是一间北方城乡边缘常出现的澡堂,夏天澡堂一般不开门营业,所以灯箱招牌都没打光。
叫他的正是站在那儿的一名中年妇女。
几分钟后,隋懿坐在那位自称姓姜的中年女人店铺里,一个目测是她女儿的姑娘红着脸给他拿了瓶矿泉水,然后坐到桌对面捧着本书静悄悄地看,时不时抬头偷瞄他一眼。
姜婶从柜台里给他拿了块毛巾擦脸,说:“下午就看见你站在门口了,打一圈麻将出来你还在,可怜见的。”
隋懿道了谢,接过那条新毛巾,闷不吭声地把脖子和脸上的水擦干净。
姜婶坐到他旁边的凳子上,眼珠滴溜转,八卦地打听:“你是张家婆婆的什么人啊?”说着又上下打量隋懿一番,猜测道,“是不是她那个养子的儿子啊?啧,上次见你还被抱在手上,现在都这么大啦!”
隋懿说不是,顺便问了一嘴“养子”的事,姜婶大概一个人在家闷久了,好不容易逮着个能说话的,当即打开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地讲故事。
原来张婆婆并不是个孤寡老太。她二十多岁时在镇上的纺织厂工作,有次下夜班回来的路上,捡到一个哇哇大哭的男婴,那时候通讯不发达,挨家挨户敲门问了一遍,警察局也跑了好几趟,都没找到男婴的家人,张婆婆养了他几天,渐渐产生,便把孩子收养下来。那些年为了照顾孩子,她拼命工作,连婚都没结,好在那孩子出息,上学时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后来更是拿着奖学金考上知名高等学府,一千响的鞭炮成车地送来,足足在泉西街上响了一整天。
“那会儿泉西还是个偏僻的乡下小镇,那可真是全镇都跟着扬眉吐气的大喜事啊!”说到这里,姜婶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意味着故事迎来转折,“大伙儿都以为张婆婆的苦日子到头了,哪知道张家小子的亲生爹妈突然找上门,要让孩子认祖归宗。亲爹妈家姓孙,据说生下孩子时被医院判定先天不足,活不过二十岁,孙家那时还没发迹,就咬牙把孩子扔了。二十多年后发家了,富裕了,又想起这么个孩子,到泉西街上一打听,知道孩子不仅好好活着,而且特有出息,当然立马上赶着要回来。
“那小子也是没良心,看到亲爹妈家有钱有势,抛下养母,转脸就改了名,回到孙家,不久就结了婚。结婚之后倒是抱着孩子来看过张婆婆一次,十几二十年前,记不清了,张婆婆门都没给进,也是一盆水给人轰了出去。”
姜婶说完,深深叹了口气:“有些人呐,光长了颗人的心,不知道怎么能这么薄情寡义。”
隋懿陷入沉思,心想难怪张婆婆对他敌意这么大,大概是把他当成抢她宝贝儿子的坏人了。
转念一想其实也没错,他确实是在宁澜最需要照顾时把他丢下,见他现在好好地活着,又想把他要回来的坏人。
次日清晨,小卖部正常开门营业。
张婆婆起了个大早,搬了张凳子,门神似的坐在门口。她眼神不好,三米开外人畜不分,但凡有脚步声靠近,就梗着脖子盯人家猛瞧,活像个张开翅膀保护小鸡仔的老母鸡。
小鸡仔宁澜看不下去,三番五次地劝她回房休息,白天日头晒,这么坐下去非得中暑不可。过了一阵,鲁冰华从路西头晃荡晃荡地过来混早饭吃,吃完拍着胸`脯保证会看好宁宁哥,张婆婆才让宁澜扶着回房小憩。
鲁冰华把门口的小凳子搬到柜台后面,压低声音问:“听我哥说,有人来找你啦?”
宁澜往咖啡机里装咖啡豆,没理他。
“是你家亲戚嘛?爸爸?妈妈?还是哥哥姐姐啊?为什么不早些来啊?婆婆打他了吗?哎呀你快讲给我听听!”
鲁浩显然没有把具体情况透露给鲁冰华,宁澜觉得能在鲁家弟弟的机关枪轰炸下守口如瓶,着实是件十分不容易的事。
于是上午鲁浩发来消息提醒他吃过饭才能吃药时,宁澜打了个“嗯”字后,加了一句“你也好好吃饭”。
理发店上午生意少,鲁冰华从宁澜嘴里套不出话,蔫了吧唧地趴在柜台上打手游,顺便帮他看店。
宁澜正好抽空出去一趟,小板车上摞满货物,把手捆在自行车上,便成了辆外送小货车。
泉西街不大,走走停停绕一个来回也就一个多小时。宁澜在路上接到鲁冰华的电话,说理发店来人,他得先回去了,宁澜没带钥匙出门,叫他把小卖部铁门掩上就行。
周围街坊邻居友爱和睦,鲜有外地人出现,平日里就算家门大敞,也是为了串门方便,街上人来人往,也没有小偷敢光顾。所以宁澜很放心地下车买了几个西红柿,切了片冬瓜,称了块五花肉,还挑了条肥美的鲫鱼,在摊子前排队等老板开膛破肚处理好,准备回去就下锅红烧。
昨天把婆婆气坏了,得做顿好的给她补补。
他脑袋里盘算着中午的三菜一汤,拎着大包小包打开铁门时,冷不丁对上一个高大的身影,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隋懿也吓得不轻,他昨晚上回市里,一大早起来就去首饰店取修好的挂坠,然后买了些东西赶过来,见小卖部关着门,里头一个人都没有,还以为宁澜跑了,一股凉意迅速从脚底直窜脑门,险些失去思考能力。
这会儿看见宁澜,悬着的心才落地。
宁澜心跳很快,多半是被吓的。他绕过隋懿,进到里屋,把鱼腌在碗里,菜切好放在案板上,心跳渐渐平稳。
到院子里拔葱的时候,瞥了一眼半挂的门帘,看见隋懿还站在原地没动。
他想了想,还是走出去,公事公办地问:“要买什么?”
隋懿还没做好准备,有些无措地从货架上拿了两块巧克力,放在柜台上。
宁澜垂眼道:“一共二十。”
隋懿今天出门匆忙,摸遍全身也没找到一张纸钞,只好问:“可以电子支付吗?”
“不可以。”宁澜果断地把巧克力拿起来放回货架,转身又要进屋。
从始至终,都没拿正眼瞧他。
隋懿有很多话想说,想问问他昨天怎么了,这些年过得怎么样,还想向他道歉,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回去。然而一对上宁澜冷漠的脸,就如鲠在喉,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独处的机会来之不易,他不愿再放宁澜进去,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挡在宁澜身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大小的卡片:“我要喝咖啡。”
第65章
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咖啡这种东西不能空腹喝。
隋懿不仅空腹喝,还连喝三杯,就为跟宁澜说上几句话。
可惜宁澜除了在他开口要咖啡的时候,会出来拿起笔在卡上划条杠,然后帮他接满一杯放桌上,其余任何情况下都不作回应。
“吃早餐了吗?”
“我买了芒果,要不要吃?”
“你的脚还好吗?”
“昨天冒犯了,婆婆还生气吗?”
“你……还生我的气吗?”
隋懿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样死皮赖脸地追着一个人说话,对方却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仿佛把他当成一缕无色无味的空气。
当他以为宁澜对每个顾客可能都是这样时,来了个买冰棍的小孩,买一支吃一支,就站在门口吃,吃完又要。在小孩要第三根时,宁澜就双手按着冰柜劝道:“小朋友一次不能吃这么多冰棍哦,会肚子疼的。”
空腹喝了三杯咖啡、真肚子疼的隋懿在边上狠咬后槽牙,恨不得和小朋友身份对调。
宁澜再次转身进屋,只留给他一个冷酷的背影,他终于忍不住,将那句憋了很久的“对不起”冲口而出。
见宁澜身形一顿,似有动容,隋懿当即又觉得自己太鲁莽,唯恐宁澜觉得他不诚心。
隋懿在旁人眼中是个情绪不轻易外露的人,老师说他从小就一板一眼,说话字正腔圆得像播音员在念讲稿,笑容的弧度都像是拿尺子对着镜子练过的,只有拉琴的时候能看出点情感的起伏。
想到这里,隋懿忙追着道:“我拉琴给你听。”说罢又意识到这话有些没头没脑和高高在上,修正道,“你想……听我拉琴吗?”
回应他的依旧是宁澜的沉默的后脑勺。他抬脚,帘子一掀,又回里屋去了。
礼貌和理智告诉隋懿不能在未经主人同意的情况下随便进别人家,他踌躇片刻,还是返回柜台前待着。
在隋懿要最后一杯咖啡时,咖啡机出了点问题,接到一半就不出水了,宁澜把顶盖拆了一顿捣鼓,盖回去抬手使劲儿一拍,出水口的咖啡突然喷溅出来,淋了站在边上帮忙的隋懿一身。
隋懿今天穿了件浅色T恤,深咖色的液体在前胸喷出一片斑驳,宁澜手忙脚乱地拿纸给他擦,棉布料吸水极快,哪是用面纸可以擦掉的。
隋懿见他着急,刚要说“没事我回去换一件就好”,宁澜就扔下纸巾,拔腿跑进里屋,很快拿了件白T出来递给隋懿:“先穿这个吧,没穿过的,衣服换下来我洗。”
隋懿没想到误打误撞抓到机会,心中一喜,脱衣服前忽然想起这是在小卖部里,扭头看外头太阳当空,人来人往,就有些下不去手了。
宁澜看出他的顾虑,犹豫片刻,说:“跟我来。”
隋懿跟着宁澜进去,经过院子和厨房,左手边第一间就是宁澜的房间。
十几平方的房间里面摆着一张床一个衣柜,别无他物。衣柜大敞着,不少衣服胡乱仍在床上,显然是刚才翻找时没来得及收拾。
宁澜把衣服给隋懿,就在床边弯下腰背对着他叠衣服。
从隋懿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宁澜薄衣衫下一截细瘦的腰肢,和白`皙的一段后颈,肉乎乎的耳垂随着他的动作时隐时现。
隋懿从前最喜欢亲他的耳朵和脖子,这两处是他的敏感地带,一碰就泛起粉色,明明是羞的,宁澜非要说成是痒,在他怀里又笑又闹地不让碰,身上的乖巧和傲娇天衣无缝地融合,从头到脚都是他最喜欢的样子。
宁澜叠完衣服刚直起身,就被身后的人一把抱入怀中。
感受到透过胸膛传来的心跳,和靠得极近的灼热呼吸,宁澜的背脊倏地僵直,嘴唇翕动几下,没发出声音。
“对不起,”隋懿在他耳边说,“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对不起。”
宁澜脑袋里空了几秒。
什么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所以才来找我吗?
宁澜不说话,也没推拒,隋懿收紧胳膊,又把人往怀里带了带,头抵在他肩上,嘴唇碰了碰他凉凉的耳垂,生怕自己的语气不够温柔,刻意压低声音道:“跟我回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