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什么谢,你我谁跟谁啊,替我跟余愿问声好,先不说了,老师来巡堂了。”
电话挂断后,章书闻直接将手机关机。
月色里,余愿安安静静地坐着,章书闻轻轻地唤了声。
余愿眨巴眨巴眼,抿着唇。
章书闻靠近他,又轻轻地唤了声余愿,话音方落,余愿的眼尾就刷的红了。
纤长的手指替余愿擦去额角的汗,章书闻端详着余愿的神情,沉吟道:“对不起。”
余愿垂下眼睫,把手从章书闻的掌心里收回来放在了腿上,十指半蜷绞在一起。
他没有半句埋怨章书闻丢掉他的事情,可章书闻却能察觉得到余愿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百分百的信赖他。
这样的认知让章书闻心口发酸,他忍着涩然问:“开学那天,你去找过我,对吗?”
余愿回忆起那日,找不到的哥哥、易主的屋子、撒了一地的落叶、余鸿的怒吼,他的眉心痛苦地揪住,手指绞动的力度也越紧。
章书闻察觉到余愿的情绪变化,伸手扶过余愿的脸,又摁住余愿颤动的肩膀。
二人额贴着额头,章书闻安抚地低声说:“不要发抖,我在这里。”
余愿咬住下唇,终于肯开口。他睫毛潮润,带着哭腔,“可是你不要我.....”他竭力地说,发出的声音又是那么轻,“我不喜欢那里。哥哥,你为什么不来接我?”
章书闻用力拥住余愿,拍抚起伏的背脊。面对余愿的发问,任何语言都显得太过于苍白。其实一句“无可奈何”就能概括,但他不想他的解释成为借口,他不想轻飘飘地抹杀余愿这三个月以来惶然和无助。
千言万语,全糅杂在这个拥抱里。
刚满十六岁的章书闻会拼尽全力地接住跌落的余愿,会想方设法地将余愿留下来,哪怕他要为之做出很多的妥协和低头,哪怕他要背负起他本身难以承受的重量。
他不怕脊梁被催折,他怕余愿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过得不好,怕百年之后到了底下无颜面对章雄和王如娟。
深夜十一点,章书闻拨通章小月的电话。
他要求对方不能将两人的具体位置告诉余家人,章小月一口应下,说马上来找他们。
章书闻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面包和牛奶果腹,两人坐在公园的长凳上,像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可今晚却是他这几个月以来最轻松的时刻。
吃一半,余愿放下牛奶盒,小跑着到草地上捡落叶,捧着十几张绿油油的叶子又回来。
他打开书包,将绿叶都放进隔层里。
章书闻见到了余愿的绘本,有点怀念久违的五颜六色,将绘本抽了出来。
余愿又跑到树旁,蹲下来将叶子上的灰尘轻轻吹去,他的神情那么诚恳,仿佛只要他足够虔诚,章雄和王如娟就当真能化作落叶守护在他身边。
章书闻望着月色下的一团影子,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唇角微微扬起,抬手翻开了绘本。
入目是一片浓郁的黑。
章书闻眼瞳一缩,难以置信地怔住了,一顿,又近乎是迫切地翻开新的一页。
黑色的天空和大地,黑色的太阳和月亮,黑色的树枝和花草,黑色的房屋和墙壁,黑色的水陆空三栖动物.....曾经布满鲜艳颜色的绘本如今只有单一的墨迹,除此之外,再无其它色彩。
章书闻指尖微微颤抖着,几乎要拿不住这不算重的绘本。他的眼睛被浓墨填满,分不清是震撼还是悲痛,心脏咚咚咚地跳起来。
半晌,他才缓缓地绘本合上。
余愿又捧了一手的叶子回来,刚把落叶放进书包里就被章书闻擒住了手腕。
章书闻有很多话想说,唇瓣翕动却只发出一个单音,“你......”
余愿怯怯与他对视,仿佛在担忧再一次被他丢下。
章书闻脱力地垂下手,将绘本放回去,闭了闭眼缓解从心脏传来的绞痛感。
夜黑如墨,尚有街灯点亮,而没有了章书闻的余愿,世界再无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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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周六的~
第30章
章书闻和余愿失联整整六个小时,这段时间里两家人和学校四处寻找,难免要发生些口角。
余鸿埋怨余愿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又怒骂章书闻不知好歹净惹事。蔡芬回家后和儿媳大吵了一架,女人坚持要他们送余愿走,省得一天到晚惹麻烦,婆媳俩闹得不可开交。
章小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面对余鸿对章书闻再三的指摘,难得地硬气了一回,磕磕巴巴地憋出一句,“你们对余愿怎么样心里有数,说不定是他们合计着一起走的呢,哪能全怪到书闻身上?”
余鸿性情暴躁,当然不肯在章小月这儿吃亏,一言不合就破口大骂。
还是校主任出来做和事佬,两人才暂时熄火分头去找。
章小月一接到章书闻的电话就匆匆赶来了,她答应了章书闻的请求,是自个儿来的,到的时候见到两个孩子安静地浸润在月光下。
周遭很静谧,连风都是轻柔的,唯有虫鸣蛙语,路灯上时不时有飞扑而上的白蛾,扇动的翅膀洒落些粉尘,像倾泻而下的流光。
章书闻端正坐着,余愿蜷在长凳上,脑袋枕着他的腿,脸挨着他的腹部,恬静地睡着了。章书闻手上拿着从草丛里捡的印了三无广告的塑料圆扇子,给余愿扇风,也驱赶蚊子。
章小月的到来打断了这熙和的一幕。
章书闻抬眼看了看章小月,轻轻地拨醒余愿。
余愿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揉着眼睛。
章小月说:“可算找到你们了,人没事就好,跟我回去吧。”
章书闻把扇子交给余愿,“在这里乖乖等我。”
余愿顿时清醒,攥住章书闻的衣角。章书闻摸摸他濡热的脸颊,“我就在树下,你能看到我的,好吗?”
余愿这才点头,犹豫地松开手。
章书闻敛去笑意,回身对章小月说:“姑姑,我们谈一谈吧。”
章小月焦急得不得了,“现在很晚了,有什么话我们回去说。”
章书闻却径直地走到一旁的树影里。他太了解章小月这个姑姑,耳根子软,软弱怯懦,毫无主见,思想腐朽,秉承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一套陈年观念,一旦让章小月离开这里,想必又会对郑伟言听计从。
“姑姑。”章书闻开门见山道,“我想把余愿要回来。”
章小月似乎已经预料到章书闻会这么说,一瞬的错愕后,很是为难,“我知道你关心余愿,可是.....”
章书闻沉声打断对方,“没有可是。”
他的神情变得冷硬,陈年往事和眼前境况一并挑开,“去年表哥撞了人,阿姨是怎么样帮他的,姑姑你肯定没忘记。借出去那五万块我爸和阿姨也从来没有催过你,就当这回事没有发生过。可是那笔赔款不单单有我的份,还有余愿的份,你没有经过我们两个的同意就把他们的卖命钱全给了姑丈,姑姑你难道就没有半分愧疚吗?”
章书闻从不提及赔款一事,因为他已经下定决心跟郑家断绝往来,可现在不同,多了一个余愿,他要让余愿的生活得到保障,那么这笔钱就绝不能让郑伟私吞。
章小月难堪得说不出话。
“我爸妈尸骨未寒,你就伙同余家人一起上门,迫不及待地要把余愿送走。你有你的理由,是,余愿跟你家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体谅你的难处,我也做了错误的决定,可我不想再错下去了。”章书闻语气平稳,却不容置喙,“你跟姑丈说一声,那十五万的赔款我只要五万块够我们接下来生活的开销。就算往后我过得再穷困潦倒,也不会跟你们多要一分钱。”
他掷地有声地道:“我不管什么监护权,我自己就可以把余愿养大。余家人要跟我争,那么今天晚上的情况会发生十次、百次、千次,只要有我在的一天,我就会想方设法把余愿藏起来,直到他完完全全属于我。”
章小月早已经泪流满面,“书闻,是姑姑对不起你们......”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章书闻深吸一口气,“姑姑,你不敢和姑丈开口,就现在,我们回你家,我亲自跟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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