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半晌没回话。
林桥知道,母亲肯定是去找他的朋友,也就是兰梓行核对了。
说起来有些难堪,最开始林桥其实并不想让朋友知道他的母亲是这样的人……但他也知道,这种想法是错误的。
可是,明明是寄宿学校,他也很小心了,母亲还是知道了他新交的朋友。
并且,立刻就向班主任索要了兰梓行母亲的电话号。
好在兰梓行的母亲就像他本人一样,温柔又通情达理,哪怕在经历这种事情后也并没有限制孩子的社交范围。
林桥乱想了一会儿,还是压不住心中的焦躁,他克制着去咬指甲的欲望,提心吊胆三分钟后,手机又是一震。
林母:【早点回来,还有,兰梓行的家庭对你未来的职业方向没有任何帮助。你不要再与他相处。多认识大学同学。】
林桥松了口气,没敢看最后几句,直接切换聊天界面,给兰梓行发了个跪谢的表情包。
兰梓行回了他一个OK。
这么几分钟耽误过去,网约车已经到了。
林桥上了车,扑面而来的车油味熏得他有些头晕,他打开车窗深吸了几口气,插上耳机。
他vx加的人很少,大多也都是一心学习的人,朋友圈也就鲜少更新。可他今天刚点进去,就注意到最上方多了一条内容。
【林逸明:赛车ing】
底下的配图是一张色调鲜明到夸张的赛车图片,过弯时下压到极致,那张在他面前往往是一副不耐烦表情的脸上满是肆意与放纵。
林桥垂下眼,飞快划过去。
回到小区门口时,才刚四点四十,距离父亲规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林桥下了车,刷卡进小区。
夏季的白天总是很长,林桥慢慢走在树荫下,低头看着行道砖上红色的花纹。
他很熟悉这条道路,在过去成长的年岁里,每当父母吵架,他就一个人躲到这里,树荫庇佑他,成为他仅有的一方小天地。
他伸手抚摸过大树斑驳的皮肤,留恋片刻后便礼貌告别,随后又碰到了另一个朋友。
草丛突然轻轻一晃,像是被风吹动,但他却敏锐捕捉到了一抹白色,于是站在原地。
果不其然,片刻后,一道快如闪电的模糊猫影窜出来,唰地一下就扑到林桥脚边,装模作样地挠了下他裤管。
林桥笑着蹲下身,摸摸三花猫猫脑袋,猫猫便很配合地翻出肚皮。
林桥挠挠它下巴,“对不起呀,我今天没带猫条出来,所以不摸你肚肚啦。”
猫猫不以为意,又用脑袋毛蹭蹭他掌侧。
有点痒。
林桥笑起来,最后还是没忍住,伸手胡噜了一把猫猫的软肚子,“对不起啊,算我欠你的,明天给你带。”
猫猫这才满意,娇滴滴喵几声,起身走了。
林桥磨磨蹭蹭走到家门口,又看了一眼时间。
离父亲规定的时间只差三分钟,不能再拖了。
他没办法,敲了敲门,很快管家先生便给他开了门。
他对管家先生道了谢,又往前走了一截,果不其然听到了女人高亢的咒骂声。
又吵架了。
林桥一声不吭往前走去,路过客厅时女人看他一眼,声音骤然放轻了一点,但还是很刺耳。
林母原本姣好的面容此刻狰狞又可怖,像是护崽的母狮,她对着林父叫道:“你当我不知道你安了什么心!我不同意!”
林父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只是指尖烟雾缭绕,二手烟刺鼻的气味散过来。
喉咙有些涩,鼻子也有些堵,应该是鼻炎又犯了。
林桥没出声,安安静静垂着头站在角落里,时不时抬手捏捏鼻翼,等着女人发泄完。
又过了十几分钟,或许是半个小时,时间总是走得很慢。
林母终于停下来了,她气喘吁吁地指着林父鼻子,最后咒骂道:“你听到没有!他是我儿子!你没资格管他!”
林父抬头,眼睛里闪过几分不耐烦,他掐了烟,却没理会歇斯底里的女人,对着林桥道:“去我书房等着。”
林母不可置信:“乔乔!”
林桥的脚像是扎了根,但是想起还在疗养院的奶奶,还是咬了咬唇,没敢抬头,从侧梯上了二楼书房。
楼下又一次传来争执声,林桥几乎是神经质地咬着指甲,度秒如年地等待着,才终于等到一声碎裂的巨响,不知道又摔了什么东西,旋即是大门被甩上的声音。
母亲离开了。这个认知让他松了口气,但很快,沉稳的脚步声朝二楼而来。
林父走进来。在过去他一贯与林桥没什么交流,也就这几天因为某些事才多起来,只是相处模式比起父子,倒更像是商场上的合作者。
虽然林父不认为林桥有能耐和他合作就是了。
他坐下来,抬头看向林桥,“怎么不坐?”
林桥无言,默默坐到他对面,屏息凝神等待他的下一句。
“去看过奶奶了?她状态如何?”
态度很随意,可这个话题还是让林桥心中一紧,他垂着眼,“我去的时候,奶奶还睡着。”
林父也不在意,笑了一声,“这么多年了,我跑过B市所有医院,光每天吃的药都几百上千,还有疗养院,护工……”
他漫不经心一样样点过这些年的花销,意料之中地看到对面小孩一点点绷紧肩膀,这才安抚笑笑:“别紧张,她老了,但你还年轻。这一下午,林桥,想好了吗?”
“……嗯,”林桥的声音发涩,“我想去……明天的晚宴。”
他这才露出和蔼的微笑,神情温和地夸赞:“乖孩子。”
“明天要用的礼服已经送到了你房间,回去试一试吧。”
林桥回了房间,站在门前看着上面陈年的指甲抓痕,犹豫片刻,觉得母亲应该不会回来了,于是小心翼翼锁上门。
父亲与兄长都忽视他,但母亲对他的教育却极为严苛,在家时关门是绝对不允许的行为。
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噩梦素材都是门锁后的那双眼。
床上放着几个盒子,林桥认识上面的标志。
是需要提前一个月预定的老牌礼服……一个月前,他还在准备高考的时候。
他看了一眼,却没走过去,而是坐在书桌前,从书包深处抽出一个浅蓝色的本子。
是日记本,母亲每天都会检查。
他咬着笔,思索着今天要写什么,想了半天,还是打开浏览器搜索了一下被他当做借口的那部电影的影评,然后删掉浏览记录,认认真真开始默写。
默写完毕,他检查了一下门锁,回到桌前,又从桌子最深处取出一个黑色记事本。
这是他的记账本,从记事起的每一笔学费、资料费、生活费……所有花销都在上面。
妈妈说过,要有出息。长大后必须还给她。
他略过前面的,径自翻到最后,那里歪歪扭扭画了很多个胡萝卜。
这是奶奶生病以后的开销。
他不敢让母亲知道,于是思来想去,干脆用胡萝卜来代替。最开始一个胡萝卜代表一百,后来是一千,到现在,他自己都不敢数了。
想到父亲今天和自己说的,林桥又往后面画了一个半胡萝卜。这是疗养院每日的开销。
等做完这一切,夜色已深,别墅一片寂静,母亲没有回来。
林桥将本子收好,起身洗漱。
路过床时,他又瞟了一眼装着礼服的盒子,依旧没打开。
-
第二天清晨,林桥走下楼梯时,有些意外地发现,母亲正在餐桌前等他。
她笑容温婉,对着林桥招手,“过来,宝贝,妈妈特意早起,亲手给你做的早餐。”
“……妈妈。”他站在楼梯上,有点迟钝地叫了一声。
每次都是这样的,每次歇斯底里的发泄过后,母亲总会这样温柔地向他表达歉意。
他坐在母亲对面,想到自己昨天答应了父亲,忤逆了母亲,便愧疚得坐立难安。
餐盘碰撞的声音成了清晨的序曲,林母却只动了一筷子,便停筷,声音温和道:“妈妈昨天去找了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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