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药+番外(强推)(93)
陈爸爸是个粗人,江予夺没有说错,是真的很粗俗,张嘴闭嘴都带着各种器官和露骨黄段子,陈妈妈也差不多,但是脾气要好不少,特别是收到程恪送的那套帽子围巾手套之后,一个晚上都乐呵呵的。
“陈庆说你是个大少爷,”陈爸爸把酒杯伸了过来,“我看着也像,你看我们这一片儿,你这样的特别扎眼,一看就不是我们这儿的人。”
程恪拿起杯子,笑着没说话。
“我儿子能认识你这么一个少爷,大概是踩了屎,”陈爸爸往他杯子上磕了一下,“这个屎……”
陈庆在旁边清了清嗓子。
“怎么你要吃啊?”陈爸爸转头瞪着他。
“这吃饭呢,你说这个,”陈庆说,“你让人积……恪哥还吃不吃了?”
“这都吃完了!这叫结束酒!懂么!”陈爸爸继续瞪着他。
“叔叔阿姨身体健康。”程恪笑着往他杯子上轻轻磕了一下,仰头把酒喝了。
陈爸爸也一仰头把酒喝了。
吃完饭,江予夺也没在陈庆家多呆,他家晚上要招待麻友,饭桌一收拾走,陈妈妈就把麻将桌给摆上了。
“我们走了,”江予夺说,“去看灯。”
“我也去。”陈庆马上站了起来。
“你帮着打打下手,”陈妈妈说,“跑个腿儿什么的,你看什么灯,从小到大你也没看过两回,那儿有个台灯你抱着看吧。”
“操。”陈庆很郁闷地又坐下了。
“你看我朋友圈,”程恪说,“我一会儿拍了灯就发。”
“行吧,你们开车去吧,这会儿肯定打不着车了,”陈庆扔了钥匙过来,“录点儿小视频,听说今年规模比往年大呢。”
“好。”程恪点头。
从陈庆家出来,回到炮声震天烟雾缭绕的大街上,程恪松了口气,看了看手里的钥匙:“今天这什么车啊?”
“陈庆自己的车。”江予夺说。
“陈庆自己还有车?”程恪顿时震惊了,赶紧又看了看手里的车钥匙,“不会是个电瓶车吧?”
“就那种两门小车,油电两用的,”江予夺说,“不到四万块吧,他妈给他买的。”
“哦。”程恪试着按了一下遥控,离他们五米的地方有个车叫了一下,他走过去看清车子之后一下乐了,“这车咱俩能塞得下吗?”
“能啊,里头挺大的,”江予夺说,“陈庆要跟着去,还能塞后备厢里。”
“还有后备厢?”程恪立刻转到车后头,试着开了一下,居然打开了,两个座椅后头有大约二十厘米的空隙,“这个就是后备厢?”
“对。”江予夺点点头,把外套脱下来卷了卷,放到了空隙里,“你看,还能放衣服。”
程恪看了看衣服,没忍住乐了,靠在车后头一通笑:“哎,还真是……来,帮我脱一下衣服,我也放……”
这话说出来之后就觉得有点儿别扭,不过一般来说也只有他自己会别扭,他看了一眼江予夺。
江予夺没说话,帮他把外套脱了下来,卷好了放进了后备厢里。
这状态程恪一看就知道不只是他自己一个人觉得不对劲了。
江予夺的直男思维大概已经因为那句男朋友而有了一些变化,平时完全不会在意的一句话,现在居然也能让他跟着尴尬了。
程恪叹了口气,打开车门钻了进去,坐在了副驾上。
今天晚上广场那边有个灯会,开场是焰火表演,他们开着有后备厢的双门小车赶到的时候,焰火表演已经开始了,远远地能看到高楼那边有冲天而起炸开的一朵朵金色的花。
“在这儿先看一会儿?前面这会儿得堵车了吧,”程恪说,“现在这个角度好像还不错。”
“往前面一个路口能看得清楚点儿,”江予夺开着车继续往前,过了这条街之后停了下来,“就这儿。”
“嗯。”程恪从车窗看出去,这个角度能看得挺全了,下面的小焰火也都能看清。
陈庆的小车在这种时候就体现出了绝对的优势,江予夺硬是把车挤进了路边两辆车的中间。
“怎么样。”他愉快地点了根烟叼着,把车窗打开了一半,再往椅背上一靠。
“舒服。”程恪也点了根烟。
“你喜欢看焰火吗?”江予夺问。
“挺喜欢的,”程恪说,“不过我喜欢看纯色的,银的,金色的,特别有质感。”
“我什么样的都喜欢,”江予夺说,“第一次看到的时候都惊呆了,有这么漂亮的东西,特别亮,亮得都看不清黑天了。”
“你第一次看到焰火是什么时候啊?”程恪笑着问。
“从我爸爸妈妈房子里出来,”江予夺说,“有人带我们去比赛,正好路过,有一个大楼顶上,有人在放焰火,就几颗。”
程恪的笑容僵住了,抽了口烟之后才问了一句:“什么比赛?”
江予夺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突然爆发的预兆,看上去很平静,像是在回忆。
过了一会儿他才转过脸,看着程恪:“你知道熬鹰吗?”
第56章
江予夺这平静得跟闲聊没什么两样的一句话, 让程恪愣了好半天。
熬鹰?
他当然知道熬鹰, 挺小的时候还看过熬鹰的纪录片,还有不少的文章, 具体的细节已经记不太清了, 但大致是怎么回事他还是知道的。
为了磨掉鹰的野性, 蒙住双眼,站在一根一碰就晃的绳子上, 不给吃喝, 不让睡觉,最后鹰快撑不住的时候, 主人给点儿水给块肉, 从此鹰就听话了。
程恪记得当时那个纪录片里, 主人带着鹰去猎兔子,鹰飞向天空久久盘旋,主人不断吹哨,它也不肯回到主人胳膊上。
哪怕是被“熬”出来的鹰, 也有可能在某一次打猎过程中一去不回。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脑子里全想的都是, 快飞走快飞走,千万不要回来了……但最后那只鹰是回来了还是飞走了, 他已经不记得了。
希望飞走了吧,再也不回来了。
程恪把脑子里相关的内容都过了一遍, 也不知道这些跟江予夺有什么关系, 或者说,他不敢去想这些会跟江予夺有什么关系。
只能沉默着等江予夺说下去。
“我爸爸, 玩过鹰,”江予夺叼着烟,手里拿着打火机,一下下打着了又灭掉,在指间翻转着,“他最喜欢跟我们说熬鹰的事,说熬鹰熬的不仅仅是鹰,也熬人,对主人也是一种挑战,人与鹰之间意志力的战斗。”
“战斗个屁,他也不吃不喝吗,”程恪皱了皱,“强迫对方战斗的战斗算个屁的战斗。”
“后来不让玩鹰了,他就没玩了,”江予夺把打火机抛起来,打火机落回他掌心的时候一下握紧了,“他说我们不是鹰,没有野性,我们是小狗而已,打几顿就乖了,没有挑战性。”
程恪猛地一下转过了头,看着江予夺。
“但他说那套规矩是有用的,”江予夺看着自己握紧的手,“黑暗,饥饿,寒冷,没有睡眠……”
“这有什么意义吗?”程恪感觉到了恐惧和愤怒。
“他说这些都不怕了,我们就什么都不怕了,”江予夺说,“没有恐惧就所向无敌。”
“放屁!”程恪提高了声音,“这些恐惧是一辈子都洗不掉的!”
“是,”江予夺转过头看着他,笑了笑,“一辈子,都活在恐惧里,我们没有谁所向无敌,我害怕,我什么都怕。”
“我能先问一句吗?”程恪皱着眉。
“嗯。”江予夺应着。
“你那什么爸爸妈妈,被枪毙了么?”程恪问。
“不知道,”江予夺说,“他们被抓住了。”
程恪松了口气,但江予夺这短短的几句话里包含着的巨大痛苦和惊恐让他没办法平静下来。
“他这样对你,你们,是为了什么?”程恪咬着牙问。
“我们每天训练,有比赛的时候就去比赛,”江予夺说,“和别的小狗,或者我们自己。”
“谁看?”程恪问。
“不知道,我看不到人,四周都是黑的。”江予夺说。
“别的孩子呢?”程恪又问。
“不知道,都分开了,我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江予夺说,“他们也不知道我在哪里,现在是谁。”
“那你……”程恪犹豫了一会儿,“是怎么到这里的?”
“坐大巴车,一辆一辆,上车下车,坐了很久。”江予夺说。
“你一个人吗?他们都被抓了,会有人管你们吧,都是小孩儿,警察也不可能不管啊。”程恪说。
提到警察两个字的时候,江予夺的手一下收紧了,指节苍白,他轻声说:“不能再害人了。”
“什么?”程恪愣了愣。
“怎么样?”江予夺看着他笑了笑。
“什么怎么样?”程恪有些紧张。
“你想知道的,我小时候的事。”江予夺说。
程恪没有说话。
“我出去一下。”江予夺说完没等他回答,就打开车门下了车,站到了车头前的人行道边上。
程恪没有跟着下去,坐在车里看着他。
江予夺没有穿外套,就那么只穿了一件T恤站在风里。
但他看上去完全放松,身上没有因为寒冷而僵硬,没有所有一般人在这种温度里会有的耸肩,缩脖子,他甚至还点了根烟。
程恪想起来自己当初在这样的风里把一个打火机都快按成神经病了也没能点着一根烟,在大风里点烟也算是江予夺的神奇技能吗?
程恪点了根烟叼着,看着同样在风里叼着烟的江予夺。
再也不会问了。
再也不会去好奇了。
江予夺的那些过去他都不想再听了。
哪怕是江予夺只用了最简单,最平静,像是说别人的故事一样的语气,他还是不能接受。
他以前跟刘天成他们混在一起的时候,也听过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法,被这帮人以轻松和平常的方式说出来,这些完全没有根据的东西,他一般听听就过了,他不关心那些藏在没有人能看到的角落里或真或假或是为吹牛逼而存在的猎奇事件。
但江予夺刚才说的那些,让他一直冷到了骨头里,车上开着暖气,他坐在这里还是能感觉到绝望。
是的,比起恐惧和愤怒,更多的是绝望。
江予夺现在已经不再身处于那个让他绝望的地方,算起来他离开那里,应该有十年了,他回到了真实的世界里,回到了可以随便睡觉,可以随意吃饭喝水的世界里。
但看到他站在风里叼着烟的样子,程恪却并没有感觉到他的轻松。
他身上的那些印记,那些经历,并没有离开,他呼吸着这个世界的空气,却不一定能感觉到这个世界的真实。
两根烟抽完,程恪打开了车门,回手从后备厢里拿了江予夺和他的外套下了车。
那边的焰火还在不断跃向夜空,一片片闪着各种形状的光芒,消失之后视界里还会有那些光亮的残影。
几个巨大的环形焰火同时在夜空中腾起,四周瞬间被照亮,身边有人发出了欢呼声。
程恪看着焰火,走到了江予夺身边。
“穿上衣服。”他哆里哆嗦地把衣服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