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透的水珠顺着手背滚落,砸在刚刚秦洲晏涂过的地方,水珠迸溅开。
“抱歉。”
“没关系。”
秦洲晏从一旁石块上的餐盘里抽了一张纸,林郗淮伸手去接。
对方却已经径直把纸巾蹭过他的手背,将那点水擦干。
林郗淮愣了一下,秦洲晏的已经将绘本上的水拂去:“继续吧。”
“嗯。”
涂画本摊开在石块上,两人一人涂一边。
空气安静下来,只有汤池里轻微的水流声。
绘本里的图案线条繁复交错,需要完全的集中注意力。
直到林郗淮感觉这样伏着身子腰有些酸后,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有一会儿。
他突然有点明白了秦洲晏的用意。
大概和心情不好的时候做家务一个道理。
注意力集中在别的事上就会无瑕想更多的东西,时间也会过得更快。
特别是他在深夜睡不着又容易思绪泛滥的时候。
林郗淮下意识的抬头看向面前的人。
对方的胳膊随意的搭在池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为了涂画两人本来就离得近,这一抬头他几乎可以看到对方眼睛里自己的倒影。
“你在观察我吗?”
“你觉得呢?”
“从你敲门看到我的时候,你好像就一直在看我的眼睛。”
林郗淮也不闪不避的看着他的眼睛。
里面的潮气重,对方又一直泡在温泉中,漆黑的眼睫湿黏。
“和人讲话看着对方的眼睛不正常吗?”
林郗淮笑了笑,对方不想说他就不再追问。
他不再纠结颜色,选了一个大片的区域机械性的涂抹着,开口问道:
“伏霄和你说了有关于我的什么吗?”
“他说你的脾气很好。”
林郗淮的手一顿:“看来有人不认可。”
里面的空气有些闷热,他扯了下领口,浴袍的前襟微微散开。
“我也没说你的脾气差。”
“那是什么?”
林郗淮看着对方伸手到自己的衣襟处,将散开的地方交叠得严实了些。
“或许用难搞更合适。”
秦洲晏边收回手边说道。
因为除了上次在车里接到电话那次,秦洲晏基本很少见他直白的宣泄。
大多数时候,他都不会以明显的话语来展现自己的情绪。
特别是身边稍熟悉的人惹到他时。
沉默的抗拒,消极的不配合,很多东西需要别人自行去领悟。
这就代表着对和他打交道的人来说,对眼力见和敏锐度的要求很高。
秦洲晏不确定以前的林郗淮是如何,但他认识的林郗淮是这样的。
他的话音落下,就看到面前的人直直的看着他,神情依旧看不出来什么。
然后随手再次拨散了刚刚交叠好的衣襟。
秦洲晏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笑了。
看,就是这样。
“生气了?”
林郗淮挪开视线:“别人可以说我难搞,你说不了。”
有什么事情对他来说是难的?
对方向来游刃有余,好像任何事情都很简单。
他那么自如的和他相处,却说他难搞。
就像是满分的学霸评判这次考试太难了,带着股调侃戏谑感。
秦洲晏想了想他刚刚说的那句话,开口道:
“等等,以防万一,我确认一下。”
“我们的理解应该互相没有偏差,你知道我说的‘搞’没有其他意思吧?”
空气安静了下来。
林郗淮:“……?”
第24章
林郗淮沉默了半晌,然后直直的看向秦洲晏。
对方在温泉里,就在林郗淮的腿边。
整个人的身位都低于坐在岸边的林郗淮,讲话的时候需要仰头看他。
但就算是这样,也并不显弱势。
他本身就是一个心理非常强大的人,并不会因为外物的形态动作而影响到他本身。
“你不是从小在国外生活?”
秦洲晏反问道:“所以呢?”
“中文的几层意思你倒是研究得透彻,都能举一反三了。”
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他们大多时都用母语交流。
秦洲晏没介意他的嘲讽:“虽然大的生活背景是在国外,但家里有个小的语言环境,我家里人交流都用中文,而且我也常回国。”
林郗淮垂着头,感受温热的泉水流过自己的腿:
“你们排挤你外公啊。”
秦洲晏没忍住被他的说法逗笑,然后噙着淡淡的笑意想了想,似乎是在回忆什么:
“我外公的中文很好,是以前为了追求我外婆学的。”
他没有说很多,继续问道:
“所以呢?你还没给答案,我们说的应该是一个意思吧。”
林郗淮侧头,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现在不管是哪个意思的‘难搞’你都没有资格说了。”
“……”秦洲晏举手做了下投降的姿态,然后笑道,“看来是我想太多。”
林郗淮适时的转开话题:“你对以前的我很好奇?”
听到伏霄对秦洲晏的那个形容,他大概能猜到对方大概是说了以前和他有关的一些事。
过去对于现在的林郗淮来说是一件难以伸手触碰的时光,甚至他自己都不敢时常回忆。
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学生时代的那些人了。
再加上这些年他一如既往的习惯和人周旋往来,和过往好似没有任何区别。
几乎很少人会发现他逐渐萎靡颓败的内里。
在决定暂时离开那个环境的时候,他的心理咨询师建议道:
“如果你决定要‘逃’,那不妨逃远点。”
“没有人认识你,不用再和人虚与委蛇的打交道,不想笑的时候就不笑,你可以冷漠甚至可以没礼貌,反正你遇到的人以后都不会再见。”
“就算展现出不被人喜欢青睐的模样也是可以的,这些本应该是你的权利。”
于是这次出国,他短暂的释放出了那个疲惫不堪、颓丧低迷的自己。
而这样的他却全方位的展现在了秦洲晏面前,偏偏又有人和他讲了以前的一些事。
林郗淮觉得自己被拿来和任何人比较,他都不会产生多余冗杂的情绪。
独独与过往的自己,怅然、迷茫又无措。
但他面上却不显,只是随手再抽出了一支彩铅,垂头随意的涂画着。
秦洲晏看着他涂出了线外的颜色,缓缓开口道:“和以前还是现在没有关系,我只是对你好奇。”
林郗淮的手一顿,没有接那句话,只突然道:“可惜了,你的运气好像不是很好。”
在遇到他的这件事上。
不是在最敞亮明朗的学生时代,也不是在国内他还能伪装出友善亲切姿态的时候。
他们两认识时,是他状态最糟糕,最抗拒和人接触的模样。
甚至到现在已经算是熟悉了,他也没有变得多好。
他所有负面的那一面几乎都展现在了对方的面前。
想到这里,林郗淮甚至想说一声抱歉。
可到底也没多说,只叹了一声可惜。
秦洲晏也没问他具体什么意思,低笑道:
“是吗?我的运气向来不错,我总是能意外获得别人得不到的,或者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比如?”
“比如这样的林郗淮应该只有我算是长久的相处过,打过交道。”
林郗淮的手停了下来:“这是幸运吗?”
秦洲晏端起瓷杯喝了一口茶,他静静地想着。
别人需要抽丝剥茧才能看到的更真实的那一面,只有他能直接触到,难道不算幸运吗?
温沉的目光落在近处的人身上,他以一种更平和委婉的话语缓缓开口道:
“当然,因为‘只有我’三个字象征着独一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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