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淮回大厅打印检验单,导诊台附近一个面色黑红浑身酒气的男人侧躺在推床上,头一歪吐了。满地污秽,引起几个带孩子打针的大人的不满,叫着护士。
值班的护士过去收拾残局,男人闭着眼睛说胡话,一会儿是“喝啊”“看不起我”“我有儿子”,一会儿又骂骂咧咧地叫着“小混蛋”“畜生玩意儿”。
护士叫他:“李五德,你家属来了吗?”
“来、来了。”男人含含糊糊说,“我有儿子。”
话音刚落,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生大步走进大厅,环视一周,直奔李五德的推床走去,声音沉得近乎冷血:“你怎么不干脆死了算了?”
李五德眯缝着眼看清来人的面目,露出笑容叫他:“儿、儿子——”
男生一脚踹在推床上,滚轮滑动“砰”地撞上了墙壁,李五德被撞得又欲作呕。
“干什么啊?这里是医院,要吵出去吵!”护士急忙制止,面对男生说,“你是李五德的家属是吧,做检查之前先去缴费。”
男生毫无反应,一脸冷漠地问:“做什么检查?有这个必要吗?”
李五德一听也急了,骂道:“畜生玩意儿,你真想我死吗?我要是死了,你妈吃什么喝什么?她还有活路?”
男生看着他的脸没说话,影子投在地上,暗淡得像一株近乎枯萎的植物。
应淮从机器里拿出检验单,低头翻看了一会儿,转身便走了,而他身后的闹剧还在继续——
“你没钱就去找你姐姐,你姐姐有。”
“喝成这样了还记得我姐姐?我哪儿还有姐姐?”男生嗤笑一声问,“我姐姐不早在你要卖掉她的时候就都跑了吗?”
问诊的结果和谢祈枝推断的差不多,医生给他开了抗生素和其他的药,只是看过他的肺CT图像后,要他白天再来医院一趟,去呼吸内科继续长期的雾化治疗。
离开医院,应淮开车回去,谢祈枝坐在副驾上,看着窗外乌浓的夜色发呆。过了一会儿,他低头看表,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谢祈枝转过头,问应淮:“你今天是几点回来的?”
“没看几点,”应淮说了个大概的时间,“叫醒你之前一个小时吧,怎么了?”
谢祈枝皱眉:“你每天都这么晚回来吗?”
应淮不习惯被人问自己的时间安排,却没表现出不悦,反问他:“很晚吗?”
“很晚。”谢祈枝问,“你最近在忙什么呀?是不是很累?”
“待在实验室。”应淮说,“不算累。”
“骗人。”谢祈枝凑过去,近距离端详他的脸,“你的黑眼圈都出来了。”
应淮笑了一下,抵着他发热的额头把人推了回去,问他:“被谁害的?”
谢祈枝眨眨眼睛:“我吗?”
应淮说:“做实验不累,半夜陪你去医院比较累。”
谢祈枝有些丧气地“哦”了一声,忽然又听到他说:“所以,祺祺,下次不要生病了。”
谢祈枝安静几秒,乖巧地点点头:“嗯,我尽量。”
过了十几分钟,车在一个红绿灯前面停下。
应淮侧头看谢祈枝,他一路上困得不停打哈欠,却强撑着没有睡着,默不作声地看着道路两侧关闭的商铺与闪烁的灯光,偶尔咳嗽几声,咳嗽完就喝水,喝完继续瞧着寡淡的夜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应淮叫了他一声,对他说:“困了就睡,到了我叫你。”
“你都熬一天一夜了,我怕你也睡着。”谢祈枝又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说,“然后砰的一声,我们一起上天堂了。”
应淮挑眉看他,轻轻地笑了一声。
“笑什么啊,”谢祈枝看着他,“这样的话,我哥哥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应淮:“嗯。”
“不对,”谢祈枝想了想,“他也不会放过我的。”
应淮完全不懂他的脑袋里在想什么,便没有作声。
谢祈枝扭过头,又问:“你还喜欢我哥哥吗?”
红灯变绿了,应淮目视前方,不解地问:“你怎么总想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可能因为——”谢祈枝停顿几秒,缓慢开口,“我想谈恋爱了吧。”
应淮没有转头,只听到谢祈枝语气困倦,带着点哑,慢慢地说,“我想试试像个普通人一样,和另一个人在一起,一起逛街吃饭,看电影,去游乐园玩,在我生病的时候陪着我,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也会安慰他。拥抱、亲吻,还有别的什么……唔,暂时就这些。”
深夜的风呼啸涌过,将路旁的树吹得哗哗作响,从半开的车窗扑打进来。夜色浓稠寂寥,道路宽阔,前方一览无余,仿佛全世界都被吞没在漆黑的睡梦之中,唯独他们两个人还醒着。
应淮关了窗,在车窗缓缓上升时问他:“你想和谁在一起?有人选了?”
语气平静,毫无波澜,谢祈枝却没有听出来。
他侧过头,瞳仁亮莹莹的,一眨不眨地看着应淮,雀跃而又认真地说:“嗯,和我喜欢的人。”
【作者有话说】
发现一些很短的句子只是改一个标点符号都会导致这段的弹幕被清空,我没有删过,但是要给修文后被清掉弹幕的宝宝滑跪道歉orz
◇ 第38章 “我是小偷我跟你姓”
应淮只是嗯了一声,对谢祈枝说:“挺好的。”
侧面有车经过,明亮的大灯一晃而过,他的半边脸笼在光里,浓黑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不知道是因为疲倦,还是单纯觉得乏味,神情兴致缺缺。
谢祈枝看了他半晌,坐回去,安静看着前方无限延伸的路灯,没再说别的。
回到家,应淮说他白天有个研讨会,让谢祈枝睡醒以后自己去医院。
谢祈枝点点头说好的,他一个人没问题,这个夜晚就这样结束了。
入睡前,谢祈枝辗转反侧,半宿没睡着。
他依稀察觉到自己心里并不坚定,随着应淮的态度而起伏不平。
应淮应该挺喜欢自己的,但喜欢的程度是多少谢祈枝总是摸不准,时而高一些,时而低一些。
它或许有一个区间值,大于那些他无所谓的、漠不关心的、被他归为别人的全部,小于他的睡眠、他的小狗、他的情绪与伤痕,他懒于向自己解释的所有事。
第二天,谢祈枝向辅导员请了假,自己一个人去了医院。
他很熟悉自己的治疗过程,熟悉自己要怎么做能让身体稍微舒服一点,但熟悉并不能给他丝毫可以掌控这种病的信心。
和医生护士沟通的时候,对方偶尔会露出一种微妙的,同情之中带点鼓励的表情,谢祈枝很清楚这是为什么——他不可能变得更好了。
这就是CF这种病最痛苦的地方,他可以通过积极参与治疗、规律服药,通过体能训练、健康的作息和饮食让自己在一段时间内得到提升,但是一旦感染又是生死挣扎,命悬一线,以前的坚持全部功亏一篑。
那要怎么样才能预防感染?
没人能给他答案,就算把他关进无菌房里,也无法让可能性彻底归零。
从医院大楼出去,手机响了一声,尤然在群里找他。
尤然:【你请一天假,全世界都在问我那个白毛小孩去哪儿了】
展信佳:【我这边也一样】
谢祈枝:【哈哈哈哈】
展信佳:【你还笑,以后你再想翘课就难咯】
谢祈枝:【你们俩不难吗?】
展信佳:【我们等掉了色,剪一剪就融入人群了,你可是原生发色[摸摸头]】
谢祈枝:【其实,我从小就想染个黑头发】
尤然:【染出来的黑色能好看吗】
展信佳:【让他去染,等他的白毛长出来一点,我们就能看到一个行走的巧克力脆皮雪糕了】
尤然:【可以,很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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