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愿意回答同学的问题,但跟每个人都只是点头之交。整整一年同班下来,只有他同桌跟班长加了他微信,其他人大概都觉得他是一个孤僻、冷漠、无法靠近的人吧。
当然,这就是事实。
班里的集体活动,邓成宁从不参加。他一直在学习,不断地学习,参加奥数,还要保住年级第一的位置,这些已经让他精疲力尽,无法再进行任何其他活动。
而贺睿峰则相反。
如果要评选班里最受欢迎的人,贺睿峰一定勇夺第一。课间操、体育课,他一定是第一个站起来招呼大家尽快下楼的人;运动会,他报名项目最多,一整天从早比到晚,无数的同学簇拥着他,从操场的这头到操场的另一头,帮他加油;下午放学,班里一群男生拥着他,纷纷要他加入自己这队一起打球。
大概是集体活动参加得太多了,无法再分出精力学习,贺睿峰的成绩惨不忍睹。
邓成宁看着聊天记录里上一学年最后一次期末考、老师发在高一班级群里的成绩单,感到无法置信。
年级排名524。
邓成宁第一次有“心跳加速”这种疑似喜欢上某个人的反应。
一周过去了,他仍然十分在意贺睿峰,在意到在以前的班级群里、在学校的网站上查找任何关于贺睿峰的痕迹。
在学校网站上,找到了贺睿峰参加市运动会获奖的照片时,他看了很久。贺睿峰是那种五官端正的帅,浓眉大眼,鼻梁挺直,身材高大。邓成宁无法自控地觉得穿着运动服戴着奖牌并一脸微笑的贺睿峰很帅,他把照片保存了下来。
但当看到成绩单上的年级排名524时,邓成宁立刻觉得,这种不正常的荷尔蒙分泌,肯定很快就能过去。
这么想,邓成宁的负罪感立即少了很多。
他不想变成像张荣亚那样的变态,不想让他妈妈承受儿子是同性恋的打击。
一周过去了,张荣亚依然无声无息,没再出现过。
赵婉怡提过一次,如果张荣亚打电话,让邓成宁不要接。
邓成宁猜测肯定是调查的情况不太乐观,赵婉怡这段日子心情很糟,早上经常双眼通红地下楼。邓成宁怀疑她晚上没有睡好,但赵婉怡否认,说妈妈好得很,你专心读你的书,不用担心。
读书?
邓成宁一直很认真读书,因为他不知道自己除了读书,还能做什么。
邓成宁先吃完早餐,提起书包要出门了。
赵婉怡喊住他:“你这样上下学不方便,妈妈再给你请个司机吧。”
原本邓家有个司机,专门接送邓成宁上下学。自从邓成宁爸爸出事后,邓家一片混乱,司机跟厨师见邓家情况一直不好,去年一起跳槽走了,邓成宁开始自己搭乘公共交通上下学。
邓成宁大了,完全可以自理,加上公司、家里一团混乱,赵婉怡没把再请个司机的事放心上。这次天气不好,让张荣亚接送邓成宁,期间张荣亚不知说了什么话,惹得邓成宁不开心。她想想终归不方便,于是又把请司机的事提上计划表。
邓成宁点点头。他无所谓,不过坐司机的车,总好过坐张荣亚之流的车。
邓成宁总是晚别人一会回家。
他喜欢留在教室再做一会题,等到偌大的校园人潮褪去,他才慢慢往外走。这时候没人一直偷偷看他,公交车也不挤,自在得很。
周三、周五下午到诚广楼上奥数课的话,那就走得更迟了。几个数学尖子生总要留下来再讨论一会题目,才意犹未尽地告别。
有次,邓成宁到得晚了,常坐的第一排没了位置,他只好走到靠窗边的侧排位置坐下。他放好笔记,翻开习题,认真听老师讲解,无意间侧头一瞥,竟发现诚广楼楼下的空地上,有一群人高马大的体育生正在热身。
他愣了愣,控制不住地一心两用,一边记笔记,一边忍不住偷偷瞄窗外。
在一群背心短裤的体育生里,他很快就发现了贺睿峰。
邓成宁的心重重跳了一下。
好像就从这个瞬间开始,直到长大成年后许多年,再想起诚广楼,首先出现在邓成宁脑海里的,就是高大树木旁,认真做着拉伸、高抬腿的少年。
从那次开始,他每次都坐在窗边。
那幢老教学楼的玻璃格子窗十分漂亮,有种法式的优雅。它像一个美丽的画框,框住了一幅幅画。
直到现在,邓成宁依然记得,从那扇格子窗望出去所看到的一切。
灰蒙蒙的天空,一朵又一朵的云,繁盛的树木,爬满藤蔓的教学楼墙壁,人群中认真做着热身运动的少年,以及从树木遮掩中露出一角的砖红色跑道。
少年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做训练,原地跳、小步跑、俯卧撑;有时候跟队友一起训练,一个个排队跳远、跳台阶,还有各种慢跑。
他经常心里默默计数,等着少年从格子窗外能看到的那一角跑道跑过。
少年跑步的姿态很好看,像姿态舒展的鸟,又像轻盈跳跃的鹿。
他一圈又一圈,仿佛永不停止地跑着。
邓成宁做一会题,就看看他。
那时候邓成宁才知道,原来体育生的训练那么辛苦。有时候训练完,少年一步步慢慢走回诚广楼下,最后倒在空地上,一动不动躺好久。
体育生们的训练时间很长,比奥数班还长。常常是奥数班都下课了,他们还在做最后的放松练习。
天天这么累,晚上回去还如何保持专注在学习上?
邓成宁觉得贺睿峰的524名,是可以理解的了。
后来,邓成宁不自觉开始等。奥数班下课了,他不走,同学们讨论结束了,他还不走。他坐在窗边,等体育老师吹集合哨了,他才背起书包下楼。
等他慢悠悠走到楼下,很大概率就能碰见换好衣服准备回家的贺睿峰。
他们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在校道上走着,能够一直走到离校最近的公交站。
这时候,邓成宁会停下来等公交,贺睿峰会继续往前走,去搭地铁。
邓成宁第一次感到一种没有缘由的快乐,仅仅只是因为他远远跟在贺睿峰身后,看着贺睿峰的背影。
再后来,邓成宁差不多算准了体育生训练的时长,每天都在教室磨蹭到体育训练差不多结束的时刻,才回家。
有一两次他没算好时间,跟要回家的贺睿峰在校道上碰了个正着。
贺睿峰跟朋友在一起,朝他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他发现,自己竟然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僵硬地点点头。
回去后,他懊悔了很久,认为自己表现很糟糕,做不出微笑表情的脸一定很冷漠。
即使如此,那时候的邓成宁还是认为,这种突发的荷尔蒙会过去的。即使他现在无法控制自己,像个狂热者一样,偷窥、跟随。
就在他反反复复为自己制造这种偶遇而一会开心一会痛苦的时候,他妈妈终于聘请到了新的司机,开始接送他上下学。
这一天放学的时候,邓成宁控制不住有些沮丧。
司机把车停在校门口,离公交站近了一百米。
他从此就少了一百米的路可以走。
这一天,贺睿峰走在他后面,远远的,离了二三十米。即使如此,可似乎跟贺睿峰处在同一个空间,跟他闻着同样的空气,就足够使邓成宁快乐了。
他一边思索着吊桥效应所产生的后果为何会如此严重,一边拉开自家汽车的车门,上了车。
他关好车门,司机刚刚启动车子,突然说了一句:“那是你同学吗?”
邓成宁疑惑地往外看。
他看见了飞速朝他奔跑而来的贺睿峰,一边跑一边喊着“邓成宁”。
邓成宁按下车窗,以为自己掉了什么东西。
没想到贺睿峰冲了过来,趴在车窗上喘个不停,由于跑得太快太猛,连连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话说出口。
他轻轻地,很小声,只有邓成宁听得到。
“这是谁的车?”
邓成宁愣住,呆呆回答:“这是我妈妈新请的司机。”
贺睿峰眨眨眼,笑了:“以后都是他接送你吗?”
邓成宁点点头。
贺睿峰将双手抬起,示意邓成宁关好车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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