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态倒戈(10)
地板很硬,祝乐辞的身体很瘦,骨头毫无缓冲地磕到这一平面上,产生被摔散了一样的错觉。他前段时间才骨折过、刚刚转好的右手也砸了上去,剧痛一下子袭上大脑仿佛要撕裂他,他蜷缩起来,发出痛苦的呻吟。
方同喻的表情已经近似于狰狞了,他不顾及祝乐辞的疼,只把人强行抱起来,走了几步丢到沙发上。祝乐辞已然冷汗涔涔,抖得不成样子,感到手臂似乎连骨带肉又折断了一次,疼痛钻心。
方同喻却钳制住他的右手,将那饱受折磨的部位强行拉起,按在一边。祝乐辞惊恐地瞪大眼睛,喉间呜咽,求饶道:“同喻,同喻,放开我……”
方同喻充耳不闻。他声音抬高,接近尖叫:“我错了,你放开我……同喻,疼,我的手好疼……啊啊!”
他的泪水都出来了,眼角红红的,可怜至极的样子。但方同喻已然是魔怔的模样,不理会他,手上力道兀自加重,骨头的细缝几乎要发出被按裂的声音。极度的惧怕与尚存的反抗之心交杂在他心头,不得已之下,他用未受控制的左手往方同喻脸上挥了一拳,又胡乱一脚蹬在对方的肚子上。这次他没有力气再逃脱了,只是趁这空隙极力翻了个身背对着外面,将自己缩进沙发内,将嘴唇都咬出血,像被拔去刺的刺猬一样,等待愤怒的方同喻的报复。
他簌簌发抖,被置于三重折磨之下。然而等了几秒,那预想的报复还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钥匙插进锁孔,打开了门的声音。
很细微,但在这寂静的空气中,它又无比清晰。祝乐辞泪水模糊了双眼,他不敢抬起头,只能听到来人说的话:“同喻,你在做什么?”
带着震惊、不可置信。
这是眼前突然出现的唯一的救星了。祝乐辞呼吸停了一瞬,下一刻,他终于忍不住,失声啜泣了起来。
【第十六章】
柏赢听见祝乐辞的声音,很快摔上门,到了沙发边,见到蜷缩于阴影中的他。方同喻僵立在原地,呼吸粗重,眼中还有着血丝,抬眼一看看到柏赢把祝乐辞抱起来,眼前血色又一次加深。
他听见柏赢焦急关切的问话,祝乐辞痛苦委屈的哭声,看不清那个场景,只觉分外刺目。
“乐辞,你怎么了?同喻对你做了什么?你的手……别哭了,让我看看。”
“手,好疼……”
祝乐辞原先光洁白净的手臂由于上一次的车祸留下了几个歪歪曲曲的伤痕,刚才又重重摔了一下,伤口崩裂开,不仅有着用力过度而导致的抓痕,更有猩红液体从中渗出盘踞表面。方同喻只凝视着他,眼前幻觉交错不断,另一人的存在逐渐隐形,祝乐辞的身影与久远印象中的那个人慢慢重叠在一起。
白色的布料,黑色的头发,满手的血……解脱的笑容。更早之前抑郁的哭声。
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先前对这人逃脱自己掌控的愤怒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股深埋进骨子里的恐慌。不能让他这么做,为什么会有血,得阻止血流出来,他不能死……
方同喻扑了过去,半点形象也顾不上了跪在祝乐辞身边,慌乱地要去握他的手。祝乐辞吓得往柏赢怀里缩,柏赢则抓住他的手臂,喊道:“同喻,住手!”
他脑中一片混沌,以往的冷静伪装什么的全都不见,立刻狠狠地瞪向阻挠自己的人。柏赢心里一惊,不得已抓得更紧了些:“你看看我是谁!”
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方同喻连他的话都不想听,用力甩了两下没甩开,换为另一只手去碰祝乐辞。指尖碰到的皮肤有温度,不是属于死人的僵硬冰冷,他才终于放心了些,又更迫切地想要确认更多。然而祝乐辞已经害怕他到了极点,仅仅是被他触碰两下就心提到了嗓子眼,尖叫一声,只能无助地求助:“柏赢,救救我……”
柏赢吼道:“同喻……方同喻!”
他一只手揽着祝乐辞,另一只手还在制着方同喻突然又大起来的挣扎,吼得也不起作用,实在是有心无力。方同喻终于是摸到了祝乐辞的右臂,手指沾上湿稠的液体,熟悉的可怕触感使他发抖,然而人体的温度又证明着至少这个人现在还活着。
还活着。还活着。还活着。没有死……
他的动作终于停下来了。祝乐辞头埋在柏赢颈间,心怀绝望,不敢向外看哪怕一眼,感觉到那只代表着伤害的手总算离开自己。
柏赢不知为何,身体也顿时绷紧。
空气这样子保持了很久的静默。
在这期间,若祝乐辞有勇气睁开眼睛,转回头,他就能看见方同喻跪坐在哪里,卸了力,此生仅有地失态。一滴泪水安静地涌出眼眶,沿着他的脸颊滑下,只留一道浅浅泪痕。
过了许久,率先打破这氛围的柏赢艰涩的声音:“冷静下来了?”
方同喻低声道:“……嗯。”
他安抚地摸摸祝乐辞的头发,拼命让自己的声音也显得平静:“那我先送乐辞去医院。希望在这之后,你能好好解释一下。”
柏赢抱着怀里的人站起来,他闭上眼睛,内心惊涛骇浪。他开始想到一些不对劲的、先前刻意被自己忽略掉的地方,又想到更久远的一些事情,就像往年的这一段时间,他总见不到方同喻。
他想起来最近接到的调查资料里,这个日子有特殊的含义。
他以往不愿窥探方同喻的隐私,但最近方同喻的反常让他不得不这么做。
今天是方同喻母亲的祭日。
柏赢知道方同喻父母双亡,但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从前是没有刻意去查,如今是查的时候遇到极大阻力。似乎有人将当年发生的事情刻意尘封了,用上十八道枷锁,只有亲历者才被允许知晓。
他已经对方同喻和祝乐辞的关系心里有数了,委托的人还在努力挖掘,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避免同喻对乐辞造成伤害。
柏赢低头看了看,祝乐辞正用没有受伤的手紧紧攀着他的脖子,脸色煞白,似乎他才是唯一的依靠,一旦放开手就会粉身碎骨,失去了庇护就会被方同喻再次折磨。那张原本称得上温柔漂亮的脸写满不安与胆怯,如同遍体鳞伤的小动物,再经不起一点刺激。
这个人他曾经厌恶过,也曾经将其当做麻醉剂过,他把自己的失意与不满统统推给这个人,要他做一个无辜又无私的发泄品。但当他不再像从前那样一味承受,开始因为被伤害而痛苦无助的时候,柏赢又惊觉,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有多过分。
现在再来怜爱他似乎已经为时过晚,更是显得虚情假意,但至少自己应该做出一点补偿。
柏赢深吸了一口气,抱着祝乐辞打算离开。
身后的人这时却又叫了他,声音很低,带着疲惫与压抑:“柏赢……对不起。”
柏赢闭上眼睛:“你该说对不起的对象不是我。”
方同喻脚步动了起来,柏赢听到他走近沙发,停了停,又道:“你别看……我现在很不堪对吧。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柏赢静默了一瞬,察觉到怀中的祝乐辞紧张得抓紧自己衣角。他内心揪痛,想听听方同喻还要说什么,身后的脚步又动起来,不快,却已十分接近他了。
他开口:“同喻,你现在清醒了没有?”
“……嗯。”方同喻轻声道,“我现在非常清醒。”
柏赢喉咙干涩:“那……”
他接下来的话还没出口,猛然感受到脑后一阵劲风,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便被硬物击中,向前跌了两步。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刚要质问,随后又是两记击打,力道算不上极重,但位置巧妙,让他立刻头晕目眩。他手中抱着的人也惊叫起来,他没法再支撑着只好放开手,双腿也变得虚软,祝乐辞摔到地上后向他爬来,方同喻又揪住他的后领往一边甩,让他整个人摔到沙发上。
柏赢甚至怀疑刚刚发生了什么。他瞳孔紧缩,想努力撑起自己的身子,却无力,滑坐到地上。视线变得模糊,意识也随之一起,隐隐约约中方同喻好像走到他的面前,面无表情。
“同……喻,你……”
“我打得不重,等会会通知人过来送你去医院。”方同喻道,“对不起,柏赢。”
“为什么……”
方同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又站起来,朝祝乐辞走去。柏赢的眼皮越来越沉,完全闭上之前,只看到祝乐辞蠕动着向后瑟缩,口中求救,却没能避开眼前人的画面。
方同喻弯下腰,神情淡淡的,话却十足不留情:“乐辞,你是想像他那样被我打晕,还是乖乖地跟我走?”
【第十七章】
祝乐辞没有得到选择的机会。
方同喻把他的手反剪绑在身后,拽着他走出去,到了车库。祝乐辞一开始还想挣扎,但方同喻的眼神实在冷得彻骨,让他只能绝望地顺从。
他的脚也被绑上,整个人像一条微不足道的小虫子,不得不蜷缩在后座。方同喻收拾好了一切,连他的眼睛也蒙住,发动车子离开了。
汽车特有的皮革味道传入他鼻中,方同喻车开得很快,稍有些颠簸,更是让祝乐辞有了反胃的冲动。他眼前漆黑,无法视物令他感到无助,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紧紧咬着嘴唇,试图要挣开手上的绳结。
前座传来一声:“你更想要手铐吗?”
他停了动作,呜咽着缩得更紧。
不知过去了多久,车子在一个急转弯之后终于停下来。过弯有些猛,祝乐辞的头撞到车门还晕眩了半晌,等方同喻打开了门,他也没反应过来。
他被抱起,解开脚上的绳子,像只盲眼小狗一样被带着穿过道路,走进室内,缓慢地上楼,牵引到目的地。他可以听到交错响起的脚步声,他紧张的吸气,甚至是身边那个人的呼吸。
方同喻解下他的眼罩,从后面环住他,让他的背接触到自己的心跳。那搏动不疾不徐,仿佛正做着什么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他的声音也轻轻的:“乐辞,你要不要猜一猜,这是哪里?”
眼睛适应了片刻才能蒙眬看到面前的东西,先是正面对着的大开的窗,投射而进的月光落在桌面上,与窗纱一同被风吹起。左边的棕色柜子上凌乱地堆着几样物品,因为似乎不常打扫,右边的角落甚至有蜘蛛结了网。再近一些是一张蓝色的床,被褥随意堆叠着,床单上十分醒目地被人插了几个刀孔,没有补救。
祝乐辞呆滞地摇摇头。
方同喻颤了一下,把头埋在他肩膀上,静默几秒钟,喉间开始泄出压抑的笑声。起初压抑又扭曲,但那声音逐渐无法被控制,变得大了起来,带着癫狂的味道。
“你不是想见你妈妈吗?”方同喻说,“这里就是你爸第一次杀死她的地方。”
“什么?”
祝乐辞大脑已经到了极限,哪怕只是一句话,他也不能立刻理解。他怔愣地转过身来,和方同喻对视,重复道:“什么是第一次杀死……”
方同喻眼里的恶意不加掩饰,像千万把刀向他刺来。他这句话也没有问完,说到一半自己就停了,嘴唇还迟钝地微张着,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方同喻的手触上他的耳朵,到耳朵与脸颊相连接的部分,摩挲两下,用指甲温柔地刮弄,给祝乐辞一种他将从这里开始剥下自己脸皮的错觉。身上累积的伤在此刻一起喧闹,让他疼得无法思考,只能被方同喻一把推到了床上。
方同喻单膝跪上来,手上的动作依旧柔缓:“我之前总想着,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你带到这里来,在这里杀了你。在遇见你之前,我就这么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