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态倒戈(4)
久了,祝乐辞才安分下来,往他怀里钻了钻,渴求人体的温暖。
祝乐辞在他面前时从来怯弱又自卑,除此之外便是深深的依赖,一如此时。很早之前,他对此是厌恶又嘲讽的,但他又逼着自己演戏,时间让感情变质,到如今,他不仅习惯了,甚至还——
一股反胃感涌上,方同喻像触电一样脑内一麻,如被扼喉,无可抑制的自厌翻滚着淹上,令他难以呼吸。但他不愿意放开自己的手,执拗地环着祝乐辞,额上冒着虚汗,强迫自己陷入睡眠。
而祝乐辞对此一无所觉。
他睡得极沉,被噩梦反复缠绕折磨,可怕的场景不断在他身上循环:被割开肉,被切开喉咙,被打开身体。在他遍体鳞伤后,行刑人终于给了他一个喘息的小空隙,让他足以瑟瑟发抖地放松。
他缩在小小的角落里,不知过了多久,才好不容易从可怕的梦境中挣脱。醒来却发现自己正被噩梦中那无情残忍的人困住。恐惧与惊慌霎时盖过所有理智,他短促尖叫一声,用力推了一把,在被子中像虫子一般蠕动后退。
方同喻立时醒过来,脸色不佳。严厉的视线一锁到祝乐辞身上,他就吓得又叫了一声,逃避地把自己裹起来缩进被子里。
“对,对不起……我……”
方同喻掀开被子:“对不起什么?”
祝乐辞眼中不复以往的信赖,惶惶然,说不出话。方同喻俯下身去,他便认命地闭上眼睛,泪水自眼角溢出,等待接下来的惩罚。
对方却没有做什么。大约过了有一分钟,祝乐辞懦弱地睁眼,出乎意料地,方同喻伸手擦去了他的眼泪,又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你睡了两天。”
祝乐辞无法面对他,咬着嘴唇不敢看。方同喻道:“给你十分钟,等会到楼下找我。”
说罢他便站起身,直截了当离开。祝乐辞浪费了半天来想他是什么意思,但想不透,只能够听话地爬起来,赤身裸体,在衣柜内找出唯一一件衬衫与内衣裤,勉强遮挡了自己的上半身。
大腿光溜溜地暴露在外,这令他别扭又羞耻。下身也还泛着疼痛,提醒他曾经发生过的事。
他以一种艰难的姿势挪到了浴室,洗了脸,几乎认不出来镜子里那个憔悴的人是谁。所有的一切都杂乱无章,冰凉的水在皮肤上流过,祝乐辞凝视着自己,悲哀又惘然。
同喻做了些什么呢?
是了。骗了柏赢,让柏赢和他在一起;抢走了柏赢,绑架了他;强奸,侮辱,录像……
今早意料之外的温柔。
“啊……”祝乐辞像只被捕兽夹咬住了喉咙的动物,发出无望的哀鸣。他掐住自己的手腕,指甲深深陷入皮肉内,尖锐的疼痛传来,企图以此让自己清醒。
我做过什么错事吗?同喻是不是有苦衷?不,不,我明明什么也没做过……他咬住自己的手腕,牙齿比起指甲更加有力。
我明明一直很克制了,我从来没有对不起过他,我一直信任他们……柏赢知道这件事吗?柏赢在哪里?同喻,同喻是不是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我……
他头痛欲裂,瘫坐在地,又扒住洗手台的边缘努力站起来,摔倒,再次爬起。泪水不受他的控制流了满面,他喉间哽咽,急切地用水洗去面上的痕迹,将皮肤搓到发红,却怎么也止不住,马上便到了方同喻给的十分钟期限。
祝乐辞如梦初醒,匆忙把脸上的水都擦干,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下楼梯时他还摔了一跤,狼狈地跌在地上,手掌膝盖皆擦破了皮,疼得让他抽气。未来得及再次爬起来,方同喻便缓步到了他的面前。
他的身影逆着光,表情一半隐在暗处,看不清。祝乐辞怕得本能退了退,刚想道歉,就被方同喻一把抱起,放到了沙发上。
他呆住。
方同喻为他清洗了伤口上了药,语气冷淡一如以往,仿佛他们之前没有发生过那些过分的事情:“你两天没醒,先喝水。想吃什么?”
【第六章】
祝乐辞没敢回答,本就没有多少的勇气早已被方同喻打得零落。方同喻也不执著于他的回答,熬了白粥,简单地做了点清淡的小菜,监视着他吃下去。
他的表情没有半分不自然,这反而让祝乐辞更加害怕。
他看不透这个人,无法明白对方想要做什么,想要达到什么目的。他的心中满是疑问与委屈,也有少量的愤怒,想要问出口,却连嘴巴都张不开。
白粥盛在淡蓝白的瓷碗里,摆在他面前,腾着热气。他坐在椅子上,抬起手都费劲。
“要我喂你吗?”方同喻问。
祝乐辞被他这一声吓得连连摇头,急忙抓起勺子舀了送进嘴里,却被烫到,险些把整碗粥都打翻。方同喻没有做出什么评价,只是为自己也盛了一碗,坐在他对面。
他们曾一起用餐过,祝乐辞也曾经做过饭给他吃,但吃到方同喻亲手做的,这还是第一次。祝乐辞低着头,吃着吃着,眼泪又不受控制掉下来。
直到三天前,他还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人,生活中虽有不如意,但大体算得一切顺遂。与爱人同居,有一个亲近的朋友,还有稳定的工作。他原以为自己只配蜗居于角落的淤泥中,如今却得到了一整个井底,虽显卑微,但对他而言已是上天的恩赐。
柏赢的生日一个月后便是方同喻的生日。他原先计划完满:向柏赢求了婚,他可以再拿自己的积蓄为同喻买个像样些的生日礼物,既是庆祝,也是隐秘的、对曾经同喻成全了他们的感谢。
如今看来,这样的计划只像个笑话。
方同喻撑着下巴看他:“你只会哭吗?”
勺子掉回碗中,祝乐辞捂住脸,眼泪浸透他的指缝。他哽咽着,喉咙被什么阻塞住,心底努力拼凑了一丁点勇气,想要质问方同喻。
此时却有门铃的提示声传来,电波滋滋两声。祝乐辞茫然抬头,方同喻起身,按下了播放。
“同喻,是我,”柏赢的声音,“我在门外等你。”
方同喻罕见地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睨了祝乐辞一眼。他家有个小院子,透着窗户望去,可以看到柏赢在铁门外的身影。
他出了门,向那个身影走去。
祝乐辞浑身僵住,如同生锈了的机器人,一顿一顿地艰难扭头,骨头交缝隐约发出迟钝的咔哒声。他眼中满是泪水,目光模糊,看向那扇窗。
方同喻略比柏赢矮一些,也纤细一些,两人站在一起时,竟显得无比般配。祝乐辞看着他们交谈,柏赢抓着方同喻的肩,那张素来冷淡的脸上,现在的神情却是关切而忧虑。方同喻时不时才开口回答两句,不知说了什么,到最后勾出一个微不可察的笑。
柏赢怔住,低下头,在他侧脸上落下一个吻,结束了这场对话。
柏赢离开了。方同喻回到房内。
看到照片是一回事,听方同喻说是一回事,亲眼见证,又是另一回事。祝乐辞的手不由自主抽搐,眼神直勾勾凿在桌角,那里打磨得圆润光滑,坚硬无比。
方同喻一进门,便见他无助地望过来,片刻又移回视线,重新死死盯住桌角,喉间溢出破碎的、无意义的抽气声。方同喻向他走去,突然间,他狠狠地撞向桌子,一声极沉闷的“砰”在空中炸开。
方同喻一惊,迅速到了他身边,阻下了他正欲进行的第二次自残。祝乐辞脑子不清醒想要推开他,却被他抓住手,野蛮地制住。
空气一时凝滞。
今天的阳光不错,空气中凉意不如以往。饭厅内窗明几净,看起来明亮而美好,除了那以奇怪的姿势僵持着的两个人。
“唔……啊……”祝乐辞仿佛想见了什么可怕的事,颤声唤道,“同喻……”
方同喻捏着他的下巴,逼他与自己对视,目光凛冽。
祝乐辞眼中含泪,额角红肿溢血,把嘴唇咬得几乎要破皮了,终于打着寒战道:“我好疼……”
时隔一个小时,方同喻第二次把他抱起来,为他上了药。祝乐辞乖乖巧巧任他动作,眼泪的储蓄也尽了,只是面上犹带泪痕,看起来可怜得要命。
他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衬衫,袖口露出腕骨,领口下是带着咬痕吻痕的苍白皮肤。两条修长的大腿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外,膝盖上是涂着药水的伤口,稍微屈一屈便发疼。
方同喻注视着他,意味不明地拨了拨他的头发,抚上他的侧颊,半晌道:“柏赢还不知道这件事。你想回去吗?”
祝乐辞眼神困惑。
“等你伤好后,我可以送你回去,”方同喻脸靠近,“不过有条件。”
他顿了一刹,说出了自己的条件。说话时的热气扑在耳边,暧昧柔缓得令人心悸。祝乐辞像迷途动物一般,待他话音落下后许久,才模模糊糊反应过来其中意思,也不知自己能做什么,索性盲目地点了点头。
【第七章】
这几天就像梦境一样,浑噩混乱,祝乐辞身处其中,只觉自己如同提线人偶一般,一切皆由方同喻把控。
他在方同喻身边又呆了两天,对方没有将他锁起来,也不再有威胁的话语。祝乐辞对他的信任依赖已是根植多年,即使方同喻对他做的事下限到了残忍的地步,一时之间,他还是忍不住要从自己身上找点将对方行为合理化的原因。
同喻喜欢柏赢吗?
我与柏赢在一起,让他觉得后悔了吗?
那张照片的内容与柏赢在方同喻耳边落吻的情景交杂着,蛮横地在他脑中放映,扩大。他呜咽着摇摇头,抱住脑袋,无意间碰到了额角伤口,又疼得吸气。
方同喻亲手握着刀子,在他心上留下了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无数个伤口,每一个都溢出血来,撕裂般的疼。
他没敢向方同喻询问了,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小问题。方同喻也不太与他交谈,刻意规避了一样,连视线相交都不多。两人处在同一个屋檐下,一时间竟像两个陌生人,无有交集。
祝乐辞缩着,时而也会想,柏赢是否注意到我失踪了?答案是未知的。
然而柏赢怎么可能这样对他,柏赢一定发现了的。就算……就算柏赢不是真的爱他,他们之间也是有感情的,他们在一起三年了,三年,哪怕柏赢拿他当宠物养,也该养出些习惯和感情了。是的,是这样,一定不会有错。
祝乐辞凭着自轻自贱,总算得到些许安慰。然而转瞬,他又想到柏赢爱着的人是同喻,自己不过是同喻的替代品,而这两天,自己与同喻做了什么呢——
他在刹那间又堕入地狱,近乎绝望。
直到第三天,方同喻给了他一身正常的衣服,送他回到了自己的公寓底下,他也还是恍恍惚惚,不敢相信自己如此轻松便逃出了那令人窒息的地狱。
方同喻停了车,看他整整呆坐了三分钟,道:“要我抱你下去吗?”
何等耳熟的一句话。祝乐辞被吓得去找门把,还握不准,像毫无经验的小孩子一样,花了半天才打开,急促喘气。
方同喻没有拦他,只是不咸不淡补一句:“不要忘了我说的。”
外面的阳光很好。祝乐辞试着迈出了第一步,没有任何不适。他又尝试了第二步,与第一次一样顺利。
像出狱的犯人,他便这样回到了家中。开了门,屋内不复几天前他仓皇离开时的一片狼藉,碎片被收拾干净,犹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就连柏赢,也只是坐在沙发上看着他。
——他下意识退了一步。
柏赢站起来,咬着牙,到了祝乐辞面前。他的身形高大,脸因逆着光而显得阴沉,猝然手抬起,和以往打人的先发姿势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