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兰之交(48)
孟涟的心脏还在跳动着,还完好无损的在他面前。
寂静到落针可闻的病房内,忽然啪嗒一声轻响,一颗晶莹的水珠落上了孟涟光洁的脸颊。
两滴...三滴...
接二连三地如落雨一般。
许锦艺站在门外,看着那个高大英俊的男孩,此刻正坐在病床前的座椅上,他如获至宝一般双手捧着孟涟的手心,红着眼眶埋下了头,竟无声地痛哭了起来。
作为孟涟的母亲,许锦艺甚至来不及惊讶于费应行与孟涟真正的关系,因为男孩神情里那些无意间流露的悲恸和空气里那些沉默浮动的爱意,像是要满溢而出一般,让许锦艺的心里又酸又软,很不是滋味。
指尖的濡湿让孟涟不适地挣动一瞬,竟慢慢从浅眠中转醒,睁开了紧闭的双眸。
感觉到孟涟的动作,费应行连忙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哑着声音道:“抱歉,把你吵醒了。”
第58章
孟涟没想到一醒来,就看见了红着眼眶的费应行,他整个人一怔,轻声问道:“你刚刚哭过了?”
“没有...”费应行掩饰性地用拇指轻拭了一下眼眶,抬起眼深深望向面前的孟涟。
“还难受吗?”他问道。
孟涟闻言看了眼插着针管的右手,又抬头看了看面前的青年,旋即睫毛一闪,将目光一错,沉默着摇了摇头。
看着此时孟涟模样,费应行的心里升起一阵揪心的疼痛,他明白,只有在想掩饰什么时,孟涟才会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见费应行显然不信的模样,孟涟怕他胡思乱想,转开话题道:“我...在想,等今早检查的结果下来了再告诉你。”
“我怕你分心。”孟涟说着一顿,“最近要零诊考了。”
费应行安静地听着,这些话让他心里五味陈杂,在孟涟认知中,他费应行的心里,到底还会有什么比孟涟这个人更重要。
他颦起了眉,眉目间甚至染上了些许怒意。
可看着面前静静望着他的孟涟,费应行却是一点儿脾气也发不出来,一颗心像是盛满了碎冰一般,只剩下了尖锐的刺痛。
“涟涟,留级我也陪你,只要你能专心养病,知道吗?”费应行的声音没了从前的沉稳低沉,变得疲惫到有些做哑。
闻言,孟涟却沉默了许久,自从确诊以来,孟涟在心里都不断地告诫着自己,他不能在那些爱他的人面前,露出胆怯或者是痛苦的神情,哪怕是一分一毫也不能。
因为他无意之间流露出的痛苦,会潜移默化地成为周围人身上无形的重担。
但没想他最不愿看见的场景还是出现了。
孟涟最不希望的就是,因为自己的重病而导致费应行改变了原有的人生轨迹。
费应行应该像所有同龄人一般,在明年夏天参加考试,然后升入喜欢的大学,过上他理应拥有的大学生活,去到一个全新又满是精彩的世界,认识各式各样拥有不同闪光点的人。
而不是停下脚步,去守着一个叫做孟涟将来也不知是死是活的人。
孟涟虽是不舍,却不希望费应行犯傻任性,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神色之间染上了几许严肃正经,语重心长道:“阿行,你别这样,为任何一个人停下脚步,都是不理智的。”
费应行闻言全身一僵,一阵刺骨的寒意瞬间袭来,他知道孟涟平时看上去性格柔软,可内里比任何人都要坚硬,是个固守原则、自制力极强的人。当然孟涟身上这些与众不同之处,都是费应行爱惨了的地方。
但他没想到孟涟会在这件事上这般不近人情,冷心冷性,倒是显得有些过于无情了。
也对,孟涟他从小能为自己喜欢的事情坚持不懈地努力十几年,几乎将一生的心血都花费在其上,当然不会因为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轻易地为谁停留。
费应行虽知道这是孟涟的性子,他也尊重孟涟的选择,可仍是满心地不甘,竟一挑眉,反问道:“涟涟...要是生病的是我,你会怎么做?”
没想到费应行会突然发问,孟涟一怔,哑口无言。
想起刚才自己一本正经地说着那些冠冕堂皇的道理,可不过几秒就要被惨痛地打脸,孟涟眼神闪躲,耳尖涨得通红,他索性别过脸去,不敢和费应行对视。
见此,费应行憋着笑,心里那点儿阴霾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他使坏似地将自己心口不一的乖宝贝捞到身前,俯下身,霸道地吧唧朝着孟涟脸颊上就是一口。
“涟涟,你这么双标,不行啊?嗯?”费应行装模作样地逼问着,心里早乐开了花。
孟涟被他折腾地没办法,轻笑着退着身子直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费应行看着面前人通红的耳尖,目光一转就落在了孟涟后颈那块渗着点儿血色的纱布上,他心底一沉,收了笑,强势地一把攥住孟涟的手腕,将孟涟拉到跟前,不由分说地就去吻他的唇角。
孟涟被亲得一愣,也忘了躲,就任由着费应行贪得无厌地吮他的唇珠、将舌头往他深处探。
费应行的吻,一如既往得像是疾风骤雨一般,丝毫不给孟涟任何喘息的时间,却比平时多了分酸楚和涩意。
迷迷糊糊之间,孟涟被亲得头脑发胀,已然忘我一般,不由自主地抬起双手捧住了面前那张过分英俊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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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入高三后,饶是学风开放的实中也免不了要上晚自习的命运。
下午有数学的小测验,费应行没能在医院呆太久,和孟涟一同吃过午饭,就赶回了学校。
检验报告出来的时候孟涟的父亲刚刚从外地赶回来,而此时孟涟刚睡下,是孟奶奶去领的报告。
老太太回来的时候就满脸喜色的跟在主治医师后边儿,许锦艺一瞧,就知道没事儿了,悬了一天一夜的心终于落了地,她暗自松了口气,出了病房和王医生讨论起了之后手术的事宜。
虽是良性肿瘤,但病灶靠近大脑,所以也丝毫不得马虎。
孟涟现在所在的Z大附属医院虽是全国数一数二的综合医院,但对于孟涟这样病例的处理其实经验不如专门的肿瘤医院。
综合考量下来,孟父的意思和王医生的一样,都是建议转院去北边J市的肿瘤医院完成手术。
晚上轮到两位老太太回家休息,只剩下许锦艺和孟父在医院里守夜。
孟涟下午补了觉,此时反倒是睡不着了。
冬天的夜晚总是晴朗的,一轮弯日伴着些星子坠在天上,孟涟抬着头,望着窗外那颗最亮的星星,忽而想起了刚过世的师爷。
也许正是师爷在天上护着他,今天下午的结果才没有让人失望。
许锦艺在一旁剥了颗橘子,她将橘子递给床上的孟涟,趁着孟父去楼下抽烟的当口,她准备和孟涟谈一谈今天的事儿。
她坐在床边,看着垂着眼睫安静吃着橘子的小儿子,有些犹豫,却仍是开了口。
“小涟,妈妈有些问题想问你...”
孟涟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来。
许锦艺看着面前的小儿子,神色仍是犹豫,“小涟,你告诉我,你和小费同学他......你喜欢他对吗?不是好朋友那样的喜欢...”
孟涟闻声一僵,惊讶地看着许锦艺好一会儿才认输一般无奈地笑了笑,他道:“本来还想以后时机成熟了再告诉您。”
许锦艺看着儿子毫不掩饰的坦然模样,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她一皱眉,就听孟涟小心翼翼地问道:“您生气了吗?”
许锦艺摇了摇头没有作答,孟涟见此沉默了一会儿,出声道:“其实,您想反对也没关系,我知道这事儿,没有那么容易就能被轻易接受的。”
“您要是不乐意,我都可以尝试着去改,但唯独这件事,我喜欢他这件事儿,我真的没办法改。”
孟涟的声音同往常一般平静,但那道看向许锦艺的目光却满是从前没有的坚定。
这十几年来,许锦艺很少见孟涟像现在一般,直言不讳地把自己的感情显露出来的模样。
不知是不是因为小时候自闭症落下的病根,在许锦艺的记忆里,她的小儿子在感情上从来都是内敛的,就连同对身边的亲人,也羞于将“爱”这样的情感直白地表现出来。
可那样的孟涟,却因为一个男孩,勇敢直视了自己的情感,甚至鼓起勇气向家人坦白。
这样复杂的心情,许锦艺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是好是坏。
在刚得知孟涟与费应行的这段关系时,许锦艺也曾想过像任何一个得知自己小孩是同性恋的普通家长一样,对此反对,并胁迫他们分手。
但最终她却没有这样做,在见到那个大男孩守在孟涟床前痛哭的模样时,许锦艺就犹豫了。
她想了很久,而此时的孟涟给了她答案。
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她一直希望孟涟和孟渊能成长为温柔、坚强、眼界开阔的人。
而此时孟涟的模样,勇敢又坚强的模样,难道不正是她所期待的吗?
她还有什么别的理由去责怪孟涟呢,难道就是因为那些在世人眼中算作瑕疵的东西吗?
许锦艺看着面前的小儿子,深深叹了口气,道:“妈妈没有要反对你们的意思,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费家的父母会怎么想,就算是我们一家同意这件事,对方家长反对的话也无济于事。”
这句话像是一把利剑,直直地戳中了孟涟的心脏,孟涟愣了许久,沉默不言。
看着重病中的儿子低垂着眉眼的沮丧模样,许锦艺心里难受,她暗自琢磨着,是该去见一见费家的父母了。
第59章
孟涟和费应行的这件事儿,许锦艺没有选择瞒着家里的二老。
隔天就背着孟涟,将此事告知了孟父和两位老太太。
许家这边儿倒是没什么,孟涟的姥姥作为退休老艺术家,曾是国家歌剧团的前团长,60年代初,就作为女主角出演了莎翁的剧作,红极一时。
老太太当时也算是远近闻名的文艺女青年,眼界宽广、见识多,自然偏见就少了。
虽谈不上极力反对,但也能抱着理性的态度来面对小孙儿的这场不同寻常的恋爱。
而孟家这边儿就有了反对的声音,这第一声反对就是来自孟父。
孟奶奶虽没有亲家这样高的文化水平,却是个特溺爱孙子的慈祥老人。她虽觉得这事儿不靠谱,但她宝贝孙子都病成这副可怜模样了,当然摘星星摘月亮都得哄孙儿开心。和同是男孩儿的小费谈恋爱这事儿,反倒是显得没什么大不了了。
她老人家也是爱孙心切,见自己老大不小的儿子黑着张脸极力反对的模样,一不做二不休,同儿媳站在统一战线上,帮起了腔。
一会儿说人小费每次来她们孟家时都特有礼貌、还带水果,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孩子。
一会儿又夸人小费个子高、模样俊、家世也好,关键是还特喜欢他们孟涟,这样的人配他们宝贝涟涟正合适。
总之一到孟奶奶这儿,费应行就被夸得什么都好。
孟父垮着张脸,看着自家老母亲一个劲儿地吹别家孩子的好,心里那点儿怒火烧的更旺,吹胡子瞪眼地就是不同意这门事儿。
晚间,孟涟一家是在医院用的晚餐。
开始治疗后,孟涟的胃口就变得不是很好,晚饭勉强只吃下了小半碗米饭,就恹恹地窝在窗台边的小沙发上读起词本来。
转院手续已经办好,但在转院之前,还有一件大事等着孟涟去完成。
前几天检查结果下来后,孟涟就和母亲商量好了之后的计划。
许锦艺这几天也和孟涟好好地谈了几次,得知孟涟一直没有放弃在明年夏天正常参加高考的打算,甚至即使检查结果为恶性肿瘤,孟涟也没有放弃过这个打算,如果能活到明年夏天,他就一定会去赴那场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