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处发送匿名骚扰唧照的男人的一生(5)
酒足饭饱,你去洗碗,何因趿拉着拖鞋进浴室洗澡。你觉得饭后洗澡实在不很舒服,然而他向来如此。你将洗干净的碗码放于沥水架上,拭净灶台的油污和水渍,然后洗干净手,蜷进沙发里看电视。过不多久,何因顶着一头湿发坐在你身旁,他嗅到你身上的汗味,嫌弃地催你进浴室洗澡。
你赖在沙发上,却熬不过何因的铁掌神功,只得百般不愿地走进浴室。浴室里还有未消的水汽,湿哒哒的,你不喜欢,于是开了排气扇将浴巾一丢又走出来。他见你神情,哀叹一声,站起身来找出拖把清理浴室。那是一杆海绵拖把,拖把头干到发硬,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了。它与瓷砖摩擦的“咯吱”声让你汗毛倒竖。你大步上前,夺过拖把甩在一边,将何因推出浴室。你认命地在又湿又热的浴室里清洁你的身体。
洗罢,你换上干净衣物,蜷回沙发里。何因正用手机连着电视放电影,他一边看电影一边剔草莓,不过洗个澡的功夫已经剔了小半碗。你随手拿起一颗无籽草莓正准备吃,却被突如其来的凄厉尖叫吓了个半死。你看了眼屏幕上怨毒狰狞的女鬼,又看了看手稳如山的何因,不得不佩服他对剔草莓大业的热爱——只见他一刻不停地剔着草莓籽,一颗又一颗无籽草莓新鲜出炉,没有一颗被碰坏分毫。
45
在你的强烈抗议之下何因关掉了恐怖片。接着,你们为今晚的消遣争论不休。他抱怨你指定的商业片低俗而浅薄,你嫌弃他选择的文艺片催眠又装逼,你们谁也没法说服谁。争论片刻,你们终于达成共识。你们决定打开视频app的搜索界面,用脸滚手机屏,播放搜索引擎搜出来的第七部影片,不管搜出来什么片子都得看完。你们尝试着用脸打字,然而你们的脸太大了,没法精准地触发手机的打字键盘。思索片刻,你拿出你的笔记本电脑,用脸滚电脑键盘。
最后,你们排坐在沙发上,对着14寸的笔记本电脑看蓝猫淘气三千问。
你觉得这简直荒唐透了,于是决定忘掉那个愚蠢的共识。
你伸手关掉网页。何因低头剔草莓,一副不知道你干了什么的样子。
沉默半晌,你笑得从沙发上跌下去,何因剔伤了草莓果肉。
46
你觉得现在简直是你近一个月来最开心的时刻。
如果你没有笑着笑着忽然硬了的话。
47
异常的性欲和无征兆的焦躁折磨你很久了,你已经不像最初那样歇斯底里,然而你还是觉得悲哀。你止住笑,竭尽全力维持住正常语气同何因道了晚安。你并不奢望何因忽略你的异常,只希望他能体贴地保持沉默。
他的确这样做了。
你将自己砸进客房的被褥里,被子新晒过,散发着螨虫尸体的气味,你喜欢这味道,于是深深嗅了一口,嗅罢,忽然不由自主地发怒。你将自己的头狠狠地在枕头上砸了几下,又抡起枕头砸了几下床铺。你庆幸自己的手机落在客厅的沙发上,这使它逃过被砸碎的厄运。
你记起自己身处何处,于是竭力忍耐身体里涌动的情绪,避免闹出太大的动静。就像白天在公司时那样。
你觉得下体的鼓包真是碍眼极了。这时,你瞥见床头柜放着的玻璃烟灰缸,于是开始思考用烟灰缸砸瘪它的可能性。你心知自己不会做出这样极端的行为,却还是忍不住拿起烟灰缸,又放下,再拿起,再放下,数次反复。
你呈大字躺在地板上,希望冰凉的地面能让你清醒几分,然而这没有用处。不多时,木地板被捂热,你的体温通过木料传回你的身体,这使你更加烦躁。
你尝试着让自己睡着,但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你闭上眼,静止不动,不多久,你的神经传达出“眼前有雪花闪动”的错觉,你没管它,于是幻觉扩展至触觉,你觉得皮肉里面有无数个微型炸弹接连爆炸,爆炸的蘑菇云将你吹成一只气球。
你忍不住低声啜泣。
48
何因推开客房房门。
他将你搂在怀里。
你难堪地别过脸去,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然而平日里你的力气就不如他,现在又怎么可能挣得出来。他轻柔地抚摸你的后脑与脊背,拭去你眼角的水。你的睫毛上挂着汗,洗过澡的身体再次变得脏臭黏腻。你的T恤上残留着刚才在地板上打滚留下的污渍,充血的阳具将运动裤撑出丑陋的形状。
你痛恨这样的自己。
你想要伤害自己,但是你知道不能这样做,你强行抑制这股冲动,直到浑身颤抖。
恍惚间你听到何因的呼吸声——它颤抖而粗重,间或有嘶哑的悲鸣。然而你并不能确定这是发生在现实中的事情,你觉得何因没有理由这样哭泣。
“……或许那是我的呼吸声,我的哭声。”你如是想着。你认为这下事情变得合理了。
你终于睡去。
49
醒来时天还没亮,何因已经离开客房,你发现自己盖着薄毯躺在床铺中央,身上弄脏的衣服已经换过,周身清爽,没有汗渍。你觉得自己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于是闭上双眼打算再睡一会,奈何酝酿许久,却仍旧没有睡意。
你爬下床,穿好拖鞋,打算为自己倒杯水喝。
你打开门,发现何因坐在客厅抽烟。落地灯开着,烟灰缸里的烟头堆成小山,客厅里烟味浓得呛人。他被开门声惊了一惊,身体不自觉挪动,脚边“叮铃”一响,你闻声望去,发现地上倒着三个空酒瓶,其中一瓶是你们一起买的“日落朗姆”。
他双眼赤红,形容扭曲,身上的酒味浓得仿佛能用打火机点燃,见你靠近,他伸出手,露出茫然无措的神情。你被他吓住了,刚想开口说话,却见他吃吃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框里溢出水来。
“是我,”他痴笑道,“是我,是我!”
“‘是你’什么?”你问。
何因没有回答你的问题。他只不断重复“是我”,边说边笑,泪流满面。
半晌,他终于笑累了,幽幽阖上双眼,你以为他睡着,想将他抱去卧房,却听他忽然道:“肖瀚,你……你根本没有什,么,——毛病。你,好好的,你好好的……是我,是我……”
你愣住了。
然而他并没有说出更多。
50
你将他安置在主卧的大床上。你替他盖好薄毯,之后瘫坐在床边的地板上。
你背靠床脚面朝窗户。你看着天色渐明,橙色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溜进来,最初它是很暗淡的,之后的却一点点亮起来,直至变得温暖而刺目。
这是你人生中最漫长的清晨。
51
日上三竿,何因终于醒来。他睁开双眼,因宿醉的头痛低声呻吟,睁着双眼赖了一会儿床,坐起身来,终于发现看见缩在床脚的你。
“……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么?”你问。
他愣了愣,意味不明地闷笑了声,用右手打了自己一耳光,紧接着将那只手重重地砸在床面上。
“……当然。”他如是答道。
52
何因洗漱完毕,穿戴整齐,端坐桌前,扔给你一张药物说明书。
那是一张精神类药物的说明书,篇幅很长,其中“副作用”一项占满整整三页纸。你仔细阅读,在副作用下属的条目里找到了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所有症状。你毛骨悚然,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何因,他与你对视,露出一个扭曲而复杂的、几乎不能被称为笑容的笑容。
“……什么时候开始的。”你问。你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连你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的话里究竟表达了什么含义。
“开始。最初。你第一次来诊所的时候。还记得放在桌上的水杯么?都不等我劝,你坐下来没两分钟,自己就端起杯子喝下去。呵。”何因笑着摇摇头。他点燃一根烟。他的手抖得很厉害,火星落在皮肤上,然而他一动不动,仿佛失去了知觉。你盯着从烟头掉下来的火星愣了半晌,忽然觉得很可笑——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情关心这个。
“我一直知道你的名字,甜甜死的当晚,我找关系查了你的信息。那晚……侮辱你之后,我又跟了你好几天。我……”他哽咽一声,中断了叙述。
半晌,他整理好情绪,似哭似笑地接着道:“我本来想让事情就此打住,谁料到你居然自己撞进我的手里。你在网上提交了咨询预约表,我就知道是你。……那之后,我一直等着你。”
“你从没怀疑过么?为什么初次见面就毫无防备地对我吐露心声——准确地说,是第二次见面。”
“……当时我本想着,如果你的话里露出半分对甜甜的蔑视,或者性幻想,我就杀了你。”
“我肏你妈,肖瀚!我肏你妈的!”何因忽然毫无预兆地大叫,他形容扭曲,声嘶力竭,几乎喊破了嗓子,“你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做一个变态!你为什么不能做一个完全的、猥琐的、低贱的露阴癖!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以为我稀罕那些土鸡土鸭?哈!”
他“唰”地站起,疯了一般抓过手边所有能抓住的东西向你砸过来,你没有躲,于是被一个空酒瓶砸破了脑袋。何因见状崩溃地哀嚎,他手忙脚乱地脱下衣服捂住你的伤口。他几乎失去对肌肉的控制能力,压着你伤口的力道非常大,同时嘴角不受控制地溢出唾液。
你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从躯壳中脱离,冷漠地看着这出闹剧。你看着自己的肉体抬起左手,擦掉何因嘴旁的唾液,你又看着自己的肉体抬起右手,按住脑袋上的衣服为自己止血。
你的灵魂漂浮在半空中,看着何因又哭又叫,良久,才终于再次平静下来。
“你的症状一部分是药物的副作用,一部分是突然断药产生的撤药症状,还有一部分是药物本身的作用,因为服药之前你的精神是正常的。”何因说。他将烟头摁灭在自己手掌里,你的肉体闻到蛋白质烧焦的气味。
“为什么停药?为什么劝我去看医生?”你听见自己的肉体问。
你的灵魂嗤笑,觉得这是一个蠢问题。你想起何因曾告诉过你,替你预约的医生是自己的师兄——师兄弟联手,加上脑科医院的正式诊断,让你相信自己是个神经病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果然,何因的话印证了你的推断,同时附赠一个全新的信息——那位高材生师兄是甜甜相恋七年的男友。
“……哈。”你笑起来,你感觉自己的灵魂又回到肉体里。
你先低低的闷笑,接着“咯咯”地尖声笑,最后用尽全力疯狂大笑,你笑得岔气,喉咙里发出类似于支气管炎患者的、狼虎一般的咳嗽声。你笑得倒在地上,笑得腹部抽痛,笑得眼泪直流。半晌,你边擦眼泪边坐起来,脸上木木的,什么表情也没有。
“何因,你马上就成功了,你马上就能把我折腾成一个真正的精神病。我自己都相信自己有病。为什么要告诉我真相?是因为看着我一无所知地疯掉不够痛快么?”
闻言,何因也笑起来,你从没见过这样的笑容,那看起来简直像噬人的恶鬼。他皱着脸诡笑道:“……你问我?……你不知道为什么吗?哈!别装了!你在情人节请我听歌剧,你同我的父母搞好关系,你装可怜弄晕自己博取我的同情,你假情假意地安慰我陪我聊天,你明明不喝酒还装作感兴趣陪我去酒庄,你甚至扭着屁股边吻我边坐在我的腿上射精!你还问我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