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下山(51)
此时太仓宗的实习生们已经尽数爬出了手机,相当有组织有纪律地排好了队形,听完申叔的简述后也都知道现场的这群老鬼是在自己的未来宿舍里搞事情了,这还了得?!
脸色青白的溺死鬼当即怒不可遏:“我就说呢!前天白天才搬过来的祭品昨天白天过来一看怎么就不见了!肯定是它们晚上出来偷吃的!那可是我省下来的公司午餐!”
摔得头破血流的跳楼鬼也气得要死:“我搬过来的元宝也少了好几个!我还以为是自己数错了呢,真不要脸!那么大年纪了居然还在咱们宿舍里偷钱!”
一时众人纷纷叙述起自己搬过来之后弄丢的东西,这么一统计才发现数目加在一起居然相当可观,纷纷对面前的老鬼们怒目而视。老鬼群们看到他们出现本来还在懵逼呢,结果一看他们算上帐了,也纷纷不干:“说谁不要脸呢!这是哪家的孩子,有没有点礼貌了!”
“东西放在这谁知道是你们的啊!上头又没写名字,看见吃的元宝肯定都以为是自己家烧的啊!”
“还有这里是我们家,谁准你们不打招呼搬东西过来的!好好的怎么就成了你们宿舍了!”
团结义两个大耳光扇醒了柏昊,听到这话顿时一愣,转头看向那个老太:“这建筑楼盘不是XX公司开发的吗?怎么就成你们家了?”
说话的老太太鬼双眼一瞪:“老身在这都埋了快一百年了,这不是我家是哪?你说的那XX公司在我这算他娘狗屁!”
溺死鬼还在生气自己被偷吃的祭品,闻言立刻呸了一声:“不要脸!要照你那么说整条通惠河都是我的了,七十年产权听说过没有?人家有土地证你有吗?”
老太太听到这话,气得嘴皮子都哆嗦了:“尔,尔等……黄口小儿,无理至极!”
溺死鬼:“呸!倚老卖老!偷吃贡品!”
双方一言不合,越说越气,骂着骂着,也不知道谁先动的手,转眼打成了一团,同时骂声不歇——
“厚脸皮!偷钱偷贡品就算了!你们还害人!”
“信口雌黄!谁害人了!”
“看你那么大把年纪了,居然还敢做不敢当,人家都被你们害得跳楼进医院了!”
听到这声指责,混战中的某个老头当即怒不可遏:“谁害他了!老夫不过是看月色正好,出来天台打个太极,结果那蠢货看见老夫竟然转身就跑,自己踩空掉下楼去。老夫见他奄奄一息,怕他咽气,还专程去给他的同伴报了信!结果你们非但不感激,还恩将仇报,真是岂有此理!”
“啊!?”团结义惊讶地看着苏醒的柏昊,“真的是这样吗?!”
柏昊神情呆滞地看着他,又缓缓转向一旁混战的鬼群。
“……………………”
☆、第四十四章
自家的实习生们跟本地鬼打得不可开交, 卫西作为掌门当然不可能坐视不理, 他撒开手里的羊胡子老头刚要起身过去帮忙, 肩膀就被人一把按住了。
二弟子的声音里暗含薄怒:“刚才为什么不躲开?”
卫西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我躲开你师兄就要被砸中了。”
他以为徒弟只是随便一问,谁知回答之后,对方的目光竟更加灼烈了, 带着迫人的温度,又有一点难以置信:“你……保护他?”
即便卫西如今性情大变,也很难叫人相信他会跟“保护别人”这个概念联系在一起。
“那是自然。”卫西却浑然不觉, 非常自然地丢起了糖衣炮弹, “不光你师兄,师父也保护你啊, 你也是我的宝贝。”
转念一想,往常团结义经常说自己偏心师弟, 二徒弟问这话不会也吃醋了吧?一心要做个好师傅的卫掌门赶忙又出言安抚关怀:“刚才听你踢中那东西时动静挺大,伤着了吗?踢疼了没有?快给为师看看。”
他一边说一边诚恳地伸手去撩徒弟的裤腿, 结果话音落地,肩膀就被一把抓住了。
抬头一看,徒儿的表情似是困惑中又有些无奈, 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儿后, 才沉默地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转开话题:“……这里的魂魄没有执念,无需超度。”
鬼魂跟鬼魂之间有横死和非横死的区别。
横死即是非正常死亡,比如太仓宗新来的这批实习生,心怀执念又无人超度, 就会在人间往来徘徊。非横死的魂魄则就不一样了,寿数到后或是生病或是老死,死后自会有鬼差照着勾魂表前来勾魂,带它们顺其自然地进行下一度轮回。
眼前的这群老鬼就是后者,因此寻常道门的超度手段对它们是一点都不管用的。
脑子不好的卫西立刻松开了抓着徒弟裤腿的手,同时被转移了注意力:“原来如此,想必这里曾经是个乱葬岗的传闻是真的了,怪不得柏昊他们请来的那两尊门神没用,门神是守门的,盯的全是外头的魑魅魍魉,哪里管得了门里的住客。”
朔宗点头,卫西提到的也是个很叫玄门中人头疼的问题。部分人安家置业后,都想去道观庙宇请神像符咒保家里“干干净净”,可土地就那么大,放眼望去,那些灯火通明的商圈小区,多多少少地底都曾经埋有尸骨。这些尸骨即便魂魄不散,也和客鬼有本质的不同,客鬼是莫名其妙找你家麻烦的,属于入室打劫盗窃臭不要脸的那一类,解决起来不论怎么残酷都师出有名,叫它魂飞魄散都无话可说。可原本就在的那些魂魄,认真算来居住的年岁比人都长,往前倒个几百上千年,这块土地说不准还是人家的私产,你一个后来的住客,搬进人家家里不算,还想无缘无故地把人家赶出家门,这么一听,是不是相当的不讲道理?请回家的神灵也不乐意掺和那么过分的事儿啊。
因此只要不是真的遇上作祟,大多数玄门中人遇上这样的请求,都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信众安抚过去就好。人人鬼鬼的,那么剑拔弩张做什么,人家对你也没恶意,同住屋檐下,彼此和平相处不行吗?遇上脾气好的老住户,说不准偶尔还会给新租户帮点忙。
前几年京城本地论坛就有个传得沸沸扬扬的帖子,发帖的一个宅女说自己一人独居,某次出门几天,回家后家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说,堆积如山的脏衣服都被洗干净了。她打电话给认识的亲人,亲人们都说没来给她帮过忙,她摸不清头脑,又觉得神奇,评论里的网友骂她胡编乱造,其实内行的人一看就知道了,明显是屋檐下的老住户嫌弃这姑娘太邋遢,才出手整理的房间,鬼怪原本是无法触碰□□的,也不知道这老住户究竟是被逼成啥样了。
这一历史遗留问题也滋生出了不少民间传统,好比挖山修路盖楼这样需要挖掘的工程,施工之前总会进行某些仪式,开坛做法啊,供奉些香烛祭品,以此安抚长眠地底即将遭受打扰的亡灵。
正常的亡灵一般也很通情达理,大家都不容易,无冤无仇的,看见你诚意够了,就退一步不做计较。
像港越大厦的原住民这样出来搞事情的,绝对是少数中的少数。
朔宗皱起眉头,一时也不知道这群老弱病残究竟想干些什么。
***
那边混战终于打得告一段落,太仓宗虽然鬼数不占优势,却胜在年轻,替死鬼们又大多外形恐怖,普通的鬼看见了也害怕,最终大获全胜。
老住户们没打赢架,却依旧很不服气,那打太极的老头鬼愤愤道:“岂有此理,你们平白无故闯进我家,为非作歹,简直有伤天和!”
太仓宗实习生们也没消气:“你们在宿舍里偷吃我贡品,又很有道理了吗?还有伤天和,你们害人跳楼罪孽更深重吧!”
老头气坏了:“老夫说了!他是自己失足掉下去的!”
况志明夫妇已然是看呆了,双双盘腿坐在战局之外,看着唇枪舌战的两拨鬼说不出话来,想到这老鬼口中说出的小柯坠楼的真相,总觉得自己已经可以起身告辞了。
好在此时太仓宗的二弟子走了过来,脸色冷得吓人:“既然你们无心伤人,刚才又为什么从楼上丢头盔?”
况志明夫妇立刻回神,想起刚才的事故,脸色也凝重起来。
老鬼哼了一声不说话,明显是问不出什么的,况志明正想晓之以理,就见卫西凶恶地站了出来:“我管他为什么丢,总归都惊吓到了你和你师兄,我这就把他脑袋揪下来给你出气!”
卫西说着就要动手,老鬼简直惊呆:“你们道士怎么这样不讲道理!”
况志明:“……”
老鬼自知打不过卫西,也只能气冲冲地给自己辩解:“谁想伤你徒弟了!我要砸的是那个小子!”
他视线森森地盯着柏昊,柏昊这会儿虽魂不守舍,也本能地浑身一冷,打了个哆嗦。
团结义一听也愣了:“为什么啊?”
老鬼道:“不砸晕他,难不成还叫他回去带人过来继续动工么!他想得美!”
话里的意思明显是要叫楼盘继续烂尾下去啊,这就很叫人想不明白了,京城那么大,遗留下来的坟地数量颇多,后来城区扩建,在原址上盖学校盖小区的不在少数,他们还是第一次碰上对此意见这么大的原住民,居然硬生生把一处商场的工期拖延了将近十年。
朔宗眯起眼:“不过是埋骨之地,你们早晚要投胎的。”
老鬼冷冷地瞪向柏昊:“投了也不给他们盖房!”
他执拗的样子当真不像是个寿终正寝的鬼,一般除了死于非命的,哪个鬼会心怀这样大的执念?
况志明为难极了,人家确实在这里埋了许多年,排资论辈也名正言顺,死活不肯配合,他真的没法做出动粗驱赶这样的事儿,事情谈到这里明显就陷入了僵局。
团结义却觉得不对啊,老头这话怎么听起来跟双方有宿怨似的?
立刻悄悄凑到师父耳边说了几句,眼见卫西不情愿地点头之后,才笑着出面打圆场:“哎呀,大家何必闹的那么僵?有话坐下来好好谈嘛,老人家,头盔的事情我们就不追究了,可你们也体谅一下,人家柏先生公司申请那么大的项目多不容易啊,对吧。这么大块的地不利用起来肯定要亏得血本无归的,你们何必故意为难一个年轻人?是不是他们公司哪里做的让你们不满意了?”
老鬼不买他面子,依旧冷哼。
卫西皱眉道:“何必跟他废话,我拔了他脑袋给你玩。”
“……”老鬼屈辱地瞪了他一眼,终于出声了,冷冷地瞥向柏昊,示意团结义道,“你自己问他。”
柏昊:“???”
柏昊终于回过神了,却又被指责得十分迷茫:“我……我怎么了?我们公司也没做什么啊?”
老鬼很生气:“你们自己不按着规矩来,不尊重长辈在先,竟然还敢狡辩!”
柏昊冤枉得要死:“规矩??什么规矩?老天爷我哪里不尊重你们了啊?!”
况志明想了想,终于想起了什么:“老……先生指的,是不是奠基之前该给各位摆的供奉仪式?”
老鬼一副被说中心事的样子:“哼!”
柏昊更冤枉了:“不可能啊,我记得工地奠基之前搞过仪式了,供奉的不就是猪头烧鸡香火那些东西吗?业内都这么搞啊!我们交代过建筑公司了。”
老鬼听到这话却更生气了,一副他在狡辩的样子,团结义见双方僵持不下,索性求助外援,上网搜索了港越大厦开工的新闻。
工地烂尾那么久,奠基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老新闻了,好在浏览器的门户网站还有记录,点开一看,记者果然拍下了当天建筑承包方搞仪式的照片,他看清供桌上的东西后,顿时一阵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