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西米亚(30)

　　严奂说：“我没有。”
　　谢修南说：“你就有。”
　　他笑了笑，一点也没怪他，只是睡在他的旁边，让严奂枕在他的胳膊上。
　　“你要聊聊天吗？”谢修南问。
　　严奂安静了一会儿，听着谢修南的心跳声，犹豫着说：“我在想，我想回家了。”
　　他做了最大的挣扎才说出这句话。
　　谢修南听到这句话，有些震惊，他问：“你说什么?”
　　严奂看着他的眼睛，又说了一次：“我想回家了。”
　　谢修南想了想，说：“好……可是……不，算了，没那么多可是。你想让我陪你回去吗？”
　　严奂笑了笑，说：“不想，我一个人回去就好。”
　　他要回去，然后回来。严奂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他知道他必须回去，这样他才能真正和谢修南在一起。
　　“那你回来的时候给我带点你家乡的特产吧。”谢修南低头亲了亲严奂的额头，像第一次在摩天轮里面的亲吻一样。
　　严奂抬起头捏了捏他的脸颊，说：“你就知道吃。”
　　“才没有啊。”谢修南有点冤枉，小媳妇一样地说，“不是的。我就是想知道你小时候吃什么，这样我就会有一种离你更近一点的感觉。”
　　“嗯。”
　　“你懂吗？”
　　“我知道。”严奂认真地说。
　　原来谢修南和他有一样的感觉。
　　严奂也时常在想，如果他小时候能和谢修南一起长大就好了，也许就住在对门，这样两人每天放学了可以一起玩，一起去露营，一起加入同一个社团，一起看电视。总之，有许多的时间可以一起挥霍，两人也不必浪费这么久的时间去寻找彼此。
　　他是这样想的，他不知道是不是这世界上每一对情侣都有着他和谢修南这样的感受。
　　遇见一个人，就想填满他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那我带一个空箱子去吧。”严奂说，“看见一样就买一点回来给你。”
　　“好。”谢修南笑道。
　　隔天，他们还在上海没离开。
　　严奂趁谢修南不在，从包里找了张电话卡出来。他把那张电话卡插到手机里面，然后开了机。这张电话卡还是他过年的时候给冬子打了个电话，其余时间……都没有用过。
　　这是严奂的一个秘密，是他和过去无法斩断的联系。
　　说是懦弱也好，说是他给自己保留的一条后路也好，无所谓。
　　严奂坐在椅子上，手机开机之后，居然不停地震动，进了好多条信息，连自动登录的社交账号里也是。铺天盖地的信息让严奂有点吃惊，他大概看了看，全部都是一些过去认识的同学，还有一些他认不太清的亲戚。
　　“严奂，微博上那个人是你吗？”
　　“严奂，我是你二姑，你上电视了？怎么不跟家里联系？你爸爸……”
　　“哥们！！！太酷了吧？！”
　　“严奂你变成网红啦！哇靠，当网红是不是很有钱啊？！一开始都没有认出你来……”
　　严奂看了半天，觉得有点心烦意乱，他找了找冬子，发现冬子一直在联系他。
　　“看见给我回电话，严奂。”
　　不知道为什么，严奂像是已经有了一种遥远的心电感应。他的身体里还是保留着对家乡和亲人的某种印记，这东西抹不掉，去不了，严奂逃不掉的。
　　他不太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预感，只是拨了冬子的号码。
　　可是接通了之后，对面的人却不是冬子，而是一个听上去有些疲惫的女人。
　　“喂？”
　　严奂要说的话一瞬间堵在了嗓子眼里。
　　“喂？是严奂吗？”她说。
　　“是，我找冬子。”严奂猜出了他的身份，因为他听见了小孩子哭泣的声音。
　　“冬子不在。”她笑了笑，还算客气地说道。
　　严奂清了清嗓子，有点尴尬地说：“嫂子。”
　　“不用叫我嫂子了。”她说，“叫我小珍就行。”
　　“嗯。”
　　“我们都在网上看见你了。”小珍说，“你跟我们不一样，严奂你挺……”
　　她好像一时之间也没找到合适的措辞。
　　严奂岔开话题，说：“冬子他……”
　　“冬子他去医院了。”小珍说。
　　“他生病了？”严奂问。
　　小珍沉默了一会儿，说：“不是，是……是你妈妈。”
　　“哦。”奇怪，严奂觉得自己好像忽然踩空了一截楼梯，又像是被人从头到尾浇了一盆冷水。
　　“她……”严奂说，“她……”
　　他尝试了好几次，但是都没法说话。
　　小珍说：“她不太好，你想回来的话……尽快吧。严奂，我知道冬子和你是好朋友，但是你瞧，你这么些年从不回家，冬子一直念着你。可是他结婚了，他有孩子，有很多时候我也很被动，你懂我的意思吗？”
　　严奂太懂了，小珍是在责备他。
　　“我知道了。”严奂看着地面，无力地说，“我知道了，对不起小珍，我会尽快回去一趟的。”
　　等谢修南回来的时候，严奂已经把自己调整过来了。谢修南什么也不知道，他也不需要知道这些。严奂会回家，然后再独自回来。
　　晚上黎国兴给他们打了电话，说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对他们说。
　　见了面，三人先吃了饭，黎国兴说：“你们很成功，你们真的很受欢迎。”
　　谢修南有点迷茫地看着他：“嗯……谢谢。”
　　黎国兴搓了搓手，道：“这样吧，公司下一步的计划是给你们出一本书。”
　　“什么？”严奂心不在焉地问，“干什么？”
　　谢修南问：“是出我写的东西吗？”
　　黎国兴笑了笑，说：“那个……不是，但不是说你写的不好。我们有枪手，就是写一点其他的故事，哦对了，我这里有范本，你先看看。”
　　严奂接过来看了两眼，他还没说话，谢修南已经沉不住气了。
　　“这不行。”谢修南说，“这些都是假的，你们不能这样。”
　　黎国兴一愣，显然没料到谢修南会拒绝的这么干脆，他道：“这样写……会有市场。”
　　“不行。”谢修南很坚持，“我不想出这种……书。”
　　黎国兴收起了笑，道：“我们可是有合同的。”
　　严奂冷笑了一声，把那叠稿子扔给黎国兴，站起来说道：“你还真以为自己算老几了。”
　　“你！”黎国兴气的脸通红的。
　　“他不想做的事情，你少勉强他。”严奂说。
　　“严奂……”谢修南看着他。
　　“走。”
　　“你们！”黎国兴在后面喊，“你们以为你们为什么能红？！没有我，你们什么都不是！”
　　严奂充耳不闻，谢修南冲出酒店，拉住严奂的手，问：“你怎么了？”
　　严奂刚想说话，谢修南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又看了看严奂，有点不安地说：“是我外公。”


第四十章
　　“接电话？”严奂说。
　　谢修南手心里都是汗，愣了一会儿，才说：“哦，对对。”
　　“喂？”他觉得自己心跳的都要炸裂了。
　　“小兔崽子。”谢教授上来就铿锵有力地说道。
　　“外公……”谢修南吸了吸鼻子，发现自己还是挺想念他的。
　　他忽然意识到，他离开家里少说也快有一年了，外公在苏州，苏州离上海这么近，他居然都没有想到要回去看看外公。谢修南感到很难过，他觉得自己很没有良心。
　　严奂低着头，从口袋里掏出烟来，对着他做了个手势，便去一边抽烟了。
　　谢教授说：“你住在哪里？明天中午过来和我一起吃个午饭。”
　　谢修南大惊失色，说：“什么？”
　　谢教授说：“我在上海，就这样，没事少玩手机，不要熬夜，再见。”
　　“喂？！”谢修南哭笑不得，看了看手机，就这么挂了？
　　靠。
　　他外公在上海，明天要见他！
　　靠靠靠。
　　这怎么办？他压根就没做好准备啊……严奂呢？严奂怎么办？他要带他一起去吗？
　　谢修南电话打得有点快，严奂刚抽了两口烟，他就结束了。
　　“这么快？”严奂也有点惊讶，“怎么不多说一会儿？”
　　谢修南犹豫了一下，说：“我……我外公也在上海，说明天要跟我吃个午饭。”
　　“哦。”严奂点点头，“那你去呗。”
　　“你呢……？”谢修南问，“你跟我一起去吗？”
　　严奂看着他，说：“你外公让我一起去了吗？”
　　“没有。”
　　“你跟他提过我吗？”
　　“也……没有。”
　　严奂叹了口气，笑了笑，说：“那就是了，我去干什么？你自己一个人去吧，乖。”
　　谢修南知道这件事情是他的不好，严奂一定失望了。他立刻保证道：“严奂！我，我，我……我很久之前就已经出柜了，他们都知道我不喜欢女孩子的，所以你放心……我明天吃完午饭就来接你，然后你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好吗？”
　　严奂看着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模棱两可地道：“再说吧。”
　　第二天谢修南早上起来，严奂还在睡觉，他穿好衣服，蹲在床边看着他，谢修南轻声说：“严奂，严奂。”
　　严奂皱着眉，还在熟睡。
　　他是做噩梦了吗？谢修南想。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想要抚平严奂的眉心。
　　“多多。”谢修南亲了亲他的脸颊，“我好喜欢你。”
　　谢修南站起来，腿有点麻，他走出去之后，严奂睁开了眼睛，对着天花板说道：“傻子。”
　　然而，谢修南已经听不到了。
　　他外公给他发了个定位，谢修南打了个车过去，餐厅在外滩那儿。谢修南一眼就看见了他外公，开心地跑了过去，道：“外公！”
　　谢教授上了年纪，但是精神很好，各方面都打扮得体，他穿的是正装，戴着一副眼镜，看见谢修南还是忍不住笑了笑。
　　“不要跑！”他说，“多大的人了，要稳重一些。”
　　“知道了。”谢修南坐下来，桌子上已经上了菜，都是他喜欢吃的。
　　“洗手。”谢教授说。
　　谢修南说：“我不动手啊，我拿筷子。”
　　“不行，去洗手。”
　　谢修南服了，只好放下筷子，又重新站起来跑去洗手间洗了个手。
　　回来后，谢教授只是跟他随意聊了聊在美国的生活。
　　“……所以卡尔文就让你这么出来了？”谢教授冷哼了一声，“一年不上学？在外面瞎跑？”
　　“我没瞎跑……”谢修南弱弱地说道。
　　“你真以为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吗？”谢教授看着他，叹了口气。
　　谢修南说：“应该……应该知道？”毕竟，他好像确实在网上有了一定的知名度。
　　“抛头露面的事情，以后还是少做吧。”谢教授说，“玩够了就回家，完成你的学业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