肤浅对白(51)
“知道了。”谢白景的语气很平静,“脸还没好,大概需要一个礼拜。这段时间的工作先停了吧,能延期便延期,实在不能处理的就通知我,我来想办法。”
助理声声说好。挂掉电话,他飞速地点开助理发给他的链接,低头垂眸看了许久。
他就在冰箱前,站着一动不动,脊背僵硬地挺直,脸颊高高肿起,仿佛一个狼狈的傻子。
这不是第一次柯江出这样的绯闻了。柯江以前有多风流,谢白景猜也能猜的到,不然也不会见他没多久,就笑着管他要联系方式。但那都是以前,谢白景自认不该翻出旧账来斤斤计较,虽心有瑕疵,但仍囫囵吞下。后来几回发生暧昧的消息,柯江都紧张地过来一一解释,讨好卖乖般地求原谅,谢白景虽看到时心内嫉妒得快要发疯,但还有理智,最终都将事情稀里糊涂地过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柯江有多爱他。
但他现在还能笃定地说,柯江爱他吗?
照片里柯江与人神情亲密,在灯光昏暗的会所里相视而笑,靠得很近。两人后来怎样上车,车如何一路驰骋,都看得清楚。
就连被柯江打了一拳、放下狠话时,谢白景都没有这么难受,仿佛心脏被人捏紧,几乎喘不过气来。那辆熟悉的车会开往哪里?酒店?柯江的别的住所?两人会以怎样的姿态进门,怎样拥抱解衣,柯江颊边那个小小的窝,是不是也会被人发现了,由人细细密密地含吻。柯江是也会如以前般将身体敞开,坦诚地将欢愉告诉给旁人,还是换一种方式?
不过在他身下柔软得如同水一般的男人,还怎么能操别人,这真是个好问题。
谢白景这样恶意的臆测,只快逼疯了他自己。
别的电话如同潮水般涌来,大多关于工作。他只接了刚才那个助理的,声音似含着冰般晦涩而冰冷:“让司机过来,我要出门。”
助理:“你疯了!白景,你现在哪能出门?你要买什么,我们帮你去买。”
“别管那么多。”谢白景重复一遍,“让司机过来。”
柯江后来还是回了老宅。
他起得很早,先去祖父房里,祖父还睡着未醒,他便不打扰,独自出去,在小偏厅吃早饭。他与兄长的不睦现在已不用矫饰,一家人更像两家人,没了柯老爷子的调和,连饭都不会在一起吃,几天都见不上一次面。他一面吃,一面得到了最新的消息——昨夜他带着陈晨从聚会中离开,被不知名的好事人拍了下来,现在是来小心地试探他的意思了。
想也知道,这兴许又是他大哥的念头。他大哥虽生得名正言顺,却总动些上不了台面的歪脑筋,令人作呕。得亏他如今回来,还有人担忧吃了这头得罪那头。柯江想也不想,说:“别发。”
顿了顿,他脑海中像突然浮现出一个人。那人昨天分别时,仍然目光沉沉,满是不会放弃般的执拗,能将人烫得一震。柯江沉默两秒,鬼使神差地道,“发吧。控制些。”
第62章
谢白景还记得柯家老宅在哪里。不得不说,哪怕情绪已冲动到了极点,他还不算愚蠢,理智地一个个排除自己所知道的选项,最终确认,柯江就算哪儿都不去,也不可能不回柯家。他经过多日打听,早已听说柯老的身体正危在旦夕,柯江绝对会回来。而只要回来,他便能见上一面。至于见了之后,要说些什么?他还不知道。他好像满心是火,这火由嫉妒、愤怒、想念、恐惧作成,烧得滋滋作响,冲撞着他的胸腔。他的人生一路清醒,皆由自己决定,这还是第一次感到这样的不受控制。
事实上,他到达柯宅大门口蹲守的消息第一时间便传给了柯江。柯江听到时,险些一口茶烫着自己:“谢白景!?他怎么来了?他不要命了?”
难道他昨晚上手下留情了?柯江百思不得其解。到底也是个公众人物,随时身后有摄像头跟着的人,怎么敢这么大大咧咧地闯到他家门口来。谢白景现在就算脸不肿成猪头,也不该多好看吧,那大明星放着自己的事儿不做,跑来做什么?还是说昨晚上那出戏一演就上了瘾,还想再听他放几句狠话?
要他说,也不是不行,只是说完后,他自己心里不舒服——不是因为心疼谢白景,而是心疼他自己。柯江很少会议论前任是非,更何况是动过真感情的前任。要说恨,他心里不可能不恨,但这种恨,柯江更倾向于靠时间来慢慢遗忘。用伤害谢白景的方式来宣泄恨意,更像是在践踏他自己曾经付出过的感情。他们之间既然开始得都那么草率,那不如有一个较为平淡的结局,也算好聚好散。
“他执意要见您,您说……?”
柯江回过神来,半晌,佯装满不在乎,“外边是公共场所,随他爱怎么站怎么站,别让他进来就是了。”
江母亦听说了。她着人去看,说那个年轻人脸上还带着伤,直愣愣地站在大宅子门口,任门卫怎么好言相劝或冷嘲热讽,都不肯挪走一步。大冬天的,s城的寒风阴冷阴冷,开来的车就在一旁,也不知道进去坐坐。她心里如同明镜一般,这种自尊心高的年轻男人,肯放下身段与脸面来,自是有几分真意的;可采用这种方式,则更像是一个普通的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愚蠢小伙儿,做得半点不体面。偏偏她那心软多情的儿子,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摆着的纵容,也不想想会对自己名声有多少影响。
“将他带到花园去,”江母吩咐,“从偏门悄悄地带进来,别让人看见。”
谢白景最终还是得以被放进柯宅。他曾来过一次,是从外地千里迢迢地赶来庆祝柯江的生日。那次的经历不怎么愉快,以至于这富丽堂皇的柯宅在他眼里也不怎么美丽。到底是年岁已久的老房子,尽管有专人每年细心修葺维护,也能从四方角落中透出一股沉沉的死气,甚至冒犯地说一句,与他在老家的那间小屋有着一样的味道。第一次来时,他专注着想见到当天生日的主角;而这次来时,他的心情竟然也是同样,无心去看旁边的景色,只由人带领着,没有进去主宅,而是被带进一座小花园中,有几对桌椅,他没有坐下。
柯江走近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高瘦的年轻人,在寒冬的季节里穿得单薄,头发乱七八糟的,半边未受伤的脸侧对着他,皮肤白皙,有漂亮而凌厉的侧脸线条。那人出神地望着身旁平平无奇的小茶几,眼睛半垂,嘴唇微抿,孤独而迷惘的模样。明明在外面风光的很,在这儿却显得像条被抛弃了的小狗,连尾巴都耷拉下来,真是莫名其妙。
他妈更莫名,特地让他来这儿一趟,结果是来见谢白景。这妈做的,未免也太开明。
谢白景听到脚步声,猛然抬头,见到柯江时,瞳孔都缩了缩,转过身来,面上被打的那块青肿更为明显,放在他这张俊脸上,倒不显滑稽,而是有些脆弱的美感:“柯江!”
“你又来干嘛?”柯江在与他隔着几米的地方便停了下来,“我昨晚上说得还不够清楚?”
谢白景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他的脸上,总不免狭隘地往人露出的白净脖颈上落,既想发现些什么,又不愿发现什么。
柯江大大方方地站在原地,任他打量。
或许真是风水轮流转吧,柯江心想,他曾经追着谢白景死缠烂打的时候,还没想过也能有今天。只是他到底不是谢白景,对这种场景没有产生半点快意,反而觉得唏嘘。
“看够了吗?”见谢白景始终沉默,柯江终于开口,“谢白景,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以为咱们都达成共识了,我们已经不可能了。”柯江这回说话时语气很平和,甚至有几分谢白景之前的冷静,以至于显得冷漠无情,“我承认,当初是我在你后边追着跑,让你一个好好的大学生,本来该顺顺利利地毕业工作结婚的,让我给变成一个该死的同性恋,是我的错,可你也自己点了头吧。我从头至尾,都没亏待过你,有什么就给什么,都成活的ATM机了。”
谢白景嘴唇动了动,似要说什么,最终没能说出口,睫毛在反复地颤动。
他伤心了,柯江想。
“但那也是我自愿的,我不怪你。后来你瞒着我跟柯成那人做什么,昨儿我打你一拳头,就当解气了。现在咱们就好好的分了,我不会去报复你,你照样做大明星,好坏都不赖我。你也别掺和我了,行不行?”
“不、不行!”谢白景倏然激动起来,他大步走到柯江面前,眼神就像要将人生吞活扒了一般骇人,他的声音颤抖着,像是被人抢走腹稿的拙劣演说家,狼狈地语无伦次,“我同意分了么?!柯江,我都说过了,我当时没有想明白,我以为柯成能帮我,所以从没有跟你提过,我原以为这没有什么。我可以道歉,我能补偿,我知道是我错了,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
柯江定定地看着他,就像在看挣扎着凶人的小流浪犬,轻声说,“可我被伤害了啊。”
谢白景愣住了。
这是从事发之后,柯江头一次与他明明白白地讲,他被伤害了。
谢白景竟有一瞬间的手足无措。这一句简单的话,甚至比柯江充满厌恶的“我恶心你”还要厉害,如同一把世上最锋利的剑捅入胸膛,能让他霎时止住呼吸,只听到心脏挣扎着砰砰地跳,一下两下牵扯着血般的疼。
“对不起…”谢白景艰涩地说出这几个字,仓皇地补充,“我不知道,我想对你好,我——”
“我爱你。”
这句话在s城的寒冬中,从年轻人漂亮的嘴唇中呢喃出来,化成一道白雾,极快地消散了。看见对面的爱人唇角带着讽刺的弧度,他知道,这句话也于事无补。
柯江:“话也说明白了,就这样吧。小谢,你日子还很长,我俩没必要再互相折腾了,多没意思。”
谢白景情急之下,口不择言:“你难道不恨我吗?你不是说为了我花过许多钱么,我来还,你等我还上。你为了我损失的,我来填补。我外婆还住在你安排的医院里,你还在出着钱。滨江的那套公寓,你也不要了?!”他喘了口气,语气近乎于哀求,“我之前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为什么不能重新来过?”
柯江啼笑皆非地摇摇头,双手插进大衣的口袋里,退后一步。甚至没有再看双眼通红的年轻人一眼,一步步地消失在那人的视线里。
谢白景的胸口大幅度地上下起伏着,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脸还肿着,相比方才,确实可以被称作为滑稽的狼狈。他像个溺水后被救出的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白雾不断地哈出,就像无数个沉默的爱意,它们迟到了,本该在盛夏时坦白,却出现在冬天,只能在空气中消散得无影无踪。
很快有人来礼貌地请他出去。谢白景木然地原路返回,一个助理匆匆忙忙地下车,二话不说,便先一个口罩给他的脸遮上,再三推而搡地将他赶上了车。放在平时,他是绝对不敢这么对待谢白景的,可如今谢白景像个失了魂的木偶,连句话都不会说了似的,总不能放任他在人家门口一直等到记者来吧!在车上,助理忍不住劝:“白景,你不能这样了。就算你与那柯少真的那什么,你也要为自己着想啊,万一被拍到了,不就完了么?本来这两天耽误了那么多工作……”
他一路絮絮叨叨,而坐在后座的谢白景始终不发一言。
助理鼓起勇气回头看一眼,年轻人的下半张脸都被口罩遮住。冬天黑得很早,昏暗颠簸的车内,他只能贸然看到一双困兽般通红的眼睛,和几滴一闪而过的水,竟绝望而恐慌。助理当即心惊肉跳地飞速转回去,半句话都不敢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