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天亮(98)
苏沫淡淡的说,“你发现书签上那串符号的秘密了。”
王于漾把底牌翻出来,背面朝上,“不止。”
苏沫定定的看着他,“还有什么?”
王于漾没说。
苏沫慢悠悠的站起来,一路走,裤腿跟鞋底的沙子一路掉,“不急,我们慢慢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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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王于漾跟苏沫坐下来时,苏沫已经换上了甜点店初次见面时的那身红衣,只是没了长发,稍有欠缺。
王于漾问苏沫要了个皮筋,把头发扎了个小马尾。
本来他只是随口问问,没料到对方还真给他找来了皮筋。
王于漾明目张胆的打量起了屋子,木桌椅,掉漆的存钱罐,破挂历,渔网,草帽,磕坏了一个角的帆船模型,铁皮青蛙,发黄的球鞋,痕迹斑驳的沙漏,灰尘味,茉莉香,铁锈味……
这些东西交织在一起,制造出了浓郁的陈旧味道。
王于漾的记忆是没有变化的,只有情感上的反应,很激烈,导致他鼻子酸涩,心口发闷,呼吸困难,随时都有可能流露出更多的情绪。
实验消除了原主的记忆,没消除掉他的情感,深刻的那些部分会有残留。
王于漾知道苏沫在观察自己,却不太确定想看到他做出怎样的反应。
希望他通过这间屋子里的摆设想起来某样东西,或者某件事,某个人,还是什么都不要想起来。
“沉得住气,不愧是沈家的当家主。”
苏沫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腾腾的茉莉花茶,“沈二爷不提问,那我就想到哪儿说到哪了。”
王于漾靠着椅背,长腿交叠。
苏沫喝口茶,“你知道‘再生’计划背后的注资方是谁吗?”
王于漾的眼里微动,注资方目前还没查出来。
苏沫把茶杯扣回桌上,“是一个法国人,叫纳德维。”
纳德维?王于漾蹙了蹙眉,有点耳熟,在哪听过。
苏沫说,“他有个雇佣军团。”
王于漾的眼皮猝然一掀,一瞬间脑子里闪过什么,他的眼色沉了下去。
“就是你想的那样。”苏沫支着头,“当初我找到纳德维老先生,跟他谈合作的时候,他六十出头,老了,沈二爷你能理解的吧,谁不想拥有年轻的身体,无限的生命。”
“早些年,实验不需要多少资金,纳德维老先生能应付,后来资金上不够用了,就在我们比较棘手的时候,你的小男友进了他的佣兵团。”
“有人天生就适合战斗,比如你的小男友,他进去以后百战百胜,从没失败过,有了他,我们的实验又能进行下去了。”
苏沫停顿了一下,眼角上挑,“所以说,现在整个实验的运营,靠的是你那个小男友在战场上拿命赚的钱。”
“雇佣兵是很贵的,尤其是他那个水平的队长,佣金高昂无比,我一直想跟他当面道个谢,没有他,就不会有后面的研究,沈二爷你也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王于漾解开大衣扣子,似乎这样能让他心里的戾气消散掉一些。
怎么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那孩子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
苏沫拿起柜子上的铁皮青蛙,“人生有时候就是一个圈,怪圈,不走到底,还真不知道会碰见什么。”
“咔咔”
生锈的发条被他强行掰了掰,“沈二爷你也别气,凡事都有两面性,没有我们在背后的铺局,你又怎么会跟你的小男友有交集。”
王于漾半响问,“你在甜点店见我,图的什么?”
苏沫转发条的动作停了下来,“就想看看。”
王于漾说,“看什么?看成为实验品的老朋友见到你,还会不会认出来?试探了一次不够,还来两次,三次?”
屋内接近死寂。
片刻后,苏沫又继续转发条,“我需要知道药物给你的身体造成了多少影响,五天是什么样,十天又是什么样,如果不是何长进的干扰,你各方面的数值早就在更新过几回了。”
王于漾想起那个瘦黑的青年,一时无言。
“我甚至想抛开你的脑袋,看看你的脑细胞出现了哪些变化,但你目前还是唯一的一个成功品,你很珍贵,我不能那么做。”
苏沫把铁皮青蛙放桌上,看它蹦了两下就不动了,就孩子气的用手指戳戳,“等再出现一个成功的,我就好好研究一番,结果却搞成了现在这样子。”
青蛙被戳的一头栽下去,苏沫看着手指呵呵的笑起来,表情令人发怵,“十几年的研究,我投入了那么多心血……”
王于漾不知道是原主的情感残留在作祟,还是一个实验品对研究员心理上的恐惧,让他浑身都不舒服,他另起话头,“原来的王于漾是不是我哥?”
苏沫从混乱而阴冷的境地里出来,“不是。”
王于漾平着的唇角一松,不是就好。
能够成为原主的契合对象,做实验的另一方,他一度怀疑对方是他那个死在车祸里的大哥。
还好不是。
这样就能让大哥免于折磨。
兄弟感情不好归不好,跟实验是两码事。
“只能说,你们有缘。”
苏沫言语中的感慨颇深,“有血缘关系的兄弟,父子,姐妹,我们都研究过,没有成功的,你们没血缘关系,反而成功了。”
王于漾说,“成功的定义是什么?”
“沈二爷,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深度睡眠跟夜盲是严重的后遗症?”苏沫轻描淡写,“那跟自残,瘫痪,痴呆,器官衰竭,神经错乱到自杀,肌肉萎缩,肢体慢慢干瘪到死诸如此类的相比呢?”
王于漾的太阳穴突突乱跳。
苏沫笑道,“人体实验啊,哪有那么完美的。”
屋里静了下来。
阳光透过木窗洒进屋里,一地温暖的光影。
苏沫一语不发的看着对面的人,看他那张清秀病白的脸,熟悉到无以复加的眉眼,心思难以猜测。
王于漾想起来什么,冷不丁的问,“这起实验是谁创立的?”
苏沫的表情忽地变得诡异。
王于漾的神经末梢莫名地绷紧,听到耳边响起声音,“那项研究的创始人就是你啊。”
“不对,准确来说,是你这幅身体原来的主人。”苏沫对他微微一笑,语调缓慢而上扬,“我的……师兄。”
第77章
王于漾的神经末梢有一顺绷的太紧, 这会听到苏沫说的话, 又徒然松了,反弹的力道让他整个脑阔疼到极致, 嗡嗡作响。
“这他妈……真是……”
王于漾的声音停住, 说不下去, 没词了。
苏沫上半身前倾着趴到桌上,评价道, “沈二爷想必是个绅士, 很少爆粗口,刚才那几个字你说的很不自然, 也跟你很不搭。”
他一副闲聊的口吻, 浑然不觉自己抛出了什么重|磅|炸|弹。
“说起来, 我师兄很欣赏你,在我面前提过很多次,有关你的财经报道他会看,我对你也很好奇, 可惜老天爷另有安排, 我们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认识。”
王于漾用力摁着眉心, 脸色很不好看。
苏沫这么费心跟他见一面,一定会把前因后果都讲给他听。
论听众,披着苏沫师兄皮|囊的他最合适。
王于漾懒得再去捋思路了,等着听故事就行,免得他浪费脑力的理出来了一些东西,又被推翻, 白忙活一场。
苏沫把下巴抵在手背上,像一个在问老师问题的三好学生,十分的纯良,“你的小男友为你卖命,身边又有个顶级黑客,你们应该掌握了很多东西,对于你这副身体原主的身份,难道你没有一点确定的部分?”
“有,”王于漾深吸一口气,“只当是实验室的高层人员。”
“是高层没错,”苏沫笑得温和,“我师兄还在实验室的时候威望很高,他是主任。”
王于漾顿时无话可说。
“沈二爷,很抱歉,这是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真相。”
苏沫从椅子上起来,把铁皮青蛙放回原处,甚至连青蛙头跟腿的方位都精准到跟之前一致,不允许有丝毫偏差,“故事很长,我们先去一个地方。”
王于漾没动,眼睛透过木窗看向院门。
苏沫看出他的心思,微微一笑,“我们不走门口。”
话音刚落,就有一道细微的呜咽声传来,是小狗发出来的,带着些可怜的无助感。
王于漾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个猜测。
当苏沫抱着一只小白狗回来时,他的猜测就这么被验证了。
小狗被苏沫抱在怀里,毛茸茸的小脑袋搭在他手臂上面,眼瞳有点涣散,呆呆的,像傻子。
王于漾从来就不是个心软的人,不知道是怎么了,看小狗这样,心里就有些难过,还有别的什么情绪,他喊了声,“牛奶?”
小狗还呆着,没有反应。
王于漾走近几步,重复的喊了声。
十来秒后,小狗垂搭着的尾巴轻晃了晃,眼里也渐渐有了一点神采。
又过了一两分钟,它冲王于漾叫了起来,边叫边抓苏沫的手,想挣扎着跳下来。
叫声短促刺耳,受到了多大的惊吓一样,恐慌不已的想得到保护。
王于漾下意识的伸手,还没碰到小狗,苏沫就把它抱到了一边,“见到父母了这么激动吗?”
父母?王于漾的眼皮猛地一跳,他看着小狗,“你师兄?”
“是啊。”苏沫的语气云淡风轻,“师兄弟一场,又是一起长大的,感情深厚,我怎么也要让他留在世上。”
王于漾吃了苍蝇似的,“所以就找了个只刚出生的小狗?”
“没办法,我师兄打小就很喜欢狗,尤其是白毛的,他养过一只,溺水死了,难过的不行,好几年才缓过来。”
苏沫说,“我想他变成了自己喜欢的小白狗,应该会很高兴。”
他不知道做了什么,前一刻还挣扎的小狗不动了,又变回了呆滞的模样。
王于漾又去看小狗,料想八成跟他一样,没了记忆,只是有情感残留,可能那些残留比他要多,或者哪里不同。
小狗对他的信任,依赖,都是因为他这副身体。
毕竟是自己的。
至于苏沫借着何长进的手把这狗安排到他身边,为的是研究他跟狗在一起,两者之间会产生什么变化。
对苏沫而言,实验,数据,成果是他看重的东西,他是研究员,一切为研究服务。
这是王于漾感受到的信息,很明显,苏沫没有隐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