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渝(19)
还是不能偷懒,去小区外面那家便利店买喝的。景允下午才来过,又因为长相有辨识度,收银员小姑娘记得他,跟他点头问好,进而望向康崇,眸光闪烁,脸有些红。
康崇则望向景允,要笑不笑的,直视着他双眼,存心放慢动作,从货架上取下一盒安全套,结账。
结果当晚回去什么都没干,两人累了一天,实在没有余裕,扑倒在床就睡了个天昏地暗。
第二天还没醒,父母们的电话就打进来,说把他俩留在旧家里的其他个人用品打包运了过来,彻底“清理门户”,现已送到楼下,让他们麻利点儿准备迎接。
康崇不得已起床去开门,当面塞来三大箱书,都是他对象的宝贵财产,搬都搬不动,只能推着走。相比之下什么衣服,球鞋,唱片,收藏,搁在旁边都算陪衬。
俩人唯有吃个早饭,打起精神搬书,一本一本码放进书架上,使之渐渐充实,美观,心中亦有成就感。
书码了过半,箱子腾空一个,两人便稍事歇息,并排坐在被沙发包围的地毯上,用电脑连接投影仪,想找个电影看。景允挑了一部,1977年的片子,名字叫《卡车》。
玛格丽特·杜拉斯的名作。画面色调阴冷,建筑物都灰头土脸,天空中簇拥着大团大团烂棉絮似的云,是冬季,一辆厢式卡车自雾蓝色的晨霭中启程,镜头不时颠簸,画外音响起,一个女人用法语说:“这是一条通往海边的公路。”
一阵闷雷滚过天际,震得人听不清配乐,景允望了眼窗外,嗓音很轻:“下雨了。”
正如他所说,外面开始刮风,室内的光也变稀薄,暗了好几个度。康崇拆开一袋薯片,吃一片,喝一口啤酒。
他喝黑啤,景允喝奶啤,两人举起罐子,象征性地碰了个杯。
片中,一男一女在朗读剧本,女人年长一些,消瘦;男人下巴很长,大鼻子。他们坐在圆桌和烛台前,周围一片漆黑。场景在没有门的房间和通往海边的公路间切换。
天亮了,卡车驶过乡野,工厂,烟囱,白桦林,钢琴伴奏变得活跃,又毫无征兆的戛然而止。女人继续朗读剧本,贯穿整部影片的始末。
他们开始接吻。
景允躺了下去,康崇一只手垫着他的后脑勺,起到缓冲效果,另一只手握住他的脚踝,在腰后交叉,腿跟着攀上去,裤管褪到底部,肌肤随之袒露。摩擦与黏着、喘息和沉吟皆被投影仪嗡嗡的运行声掩盖,化作了影片的一部分。
泛白的残光照亮了景允的半张脸,吐着气,不说话,舌尖漾着奶啤的淡香,嘴唇微张,无端的肉感,他的眼神潮湿,坦率,予取予求,为这一刻等候已久。
康崇单手捞住衣领,从头顶脱掉,进而将他抱起,鞋也不穿,承载着两个人的重量,往卧室走。
堆在地上的一摞书被撞倒,最顶上那本跌了下来,毕飞宇的短篇集,《明天遥遥无期》。空阔的客厅里,电影仍在播放,旁白的男声问:“这可以是一部关于……爱的电影?”
“是的。”女人回答:“什么都谈。这是一部什么都谈的电影。”
“在同一时刻什么都谈,也就是谈爱。”
第32章
雨下了近三个小时,中途停歇一阵,让人错以为会到此为止,谁知没过多久,又缠绵悱恻的下起来。
第一场下得疾,莽撞,欠缺预备但是轰轰烈烈,第二场就舒缓多了,节奏得到把控,变得游刃有余,从容而酣畅。
很好的一场雨。出乎意料。
凝神谛听,窗外雨声渐息,空气清新湿润,水分子乘着微风充分运动,乌云苍灰,贴着房顶爬行,游走,深处却裂开条缝,刺出一道金色的光。
天色一点点放亮。
景允弓身坐在床角,一条腿折起,脚跟踩着床沿,膝盖抵住胸膛。他什么都没穿,抬手拢着头发,用黑色的小皮筋扎成一束,露出细长的脖子。
他浑身滚烫,微弱的震颤,沉浸在情事的余韵中,扯过白色的被单披在肩上,遮盖整个背脊,蜷缩得像是羔羊。
康崇弯曲手指,用指节的背面摩挲景允的脸颊,试了试体温,继而动身下床,随便捡了条宽松的居家裤穿,去厨房倒水喝。
他伸了个懒腰,捏捏颈侧僵硬的肌肉,锁骨附近散落着几点绛红的吻痕。经过床头,抓起几团用过的纸巾和安全套,拿出去扔了。
卧室里弥漫着一股糜烂的腥甜味,被风吹淡。
康崇端了杯温开水回来,递给景允,自己也沿床边坐下。两人始终没有交流,直到水被喝光。
景允握着空杯子,舔了舔嘴角的水痕,然后扭转上身,用力吻了康崇,力气大得康崇往后曳了一下,磕的嘴唇都有点疼,一次没轻没重的袭击。
亲完他也不说话,总还有些慌乱,随便抓了件衬衣往头上套,脑袋拱出来才发现穿错了,是康崇的睡衣,面料垂顺,揉得很皱。
而他身上已经沾染了康崇的气味,没必要再脱。
“……这下不会再弄错了。”
康崇隔着睡衣抱他,确认这份证明,十指在他腰侧交缠,两条长腿把他圈住,鼻尖蹭蹭他的耳廓。
“我是你的谁,从今天起就记牢了吧。”
把所有脏衣服拢到一块儿塞进洗衣机里,两人伴着滚筒的搅拌和脱水声冲了个澡,用了新买的沐浴露,互相吹干头发,在初秋的雨后一起出门,去买晚饭食材。今晚想在家自己做。
目前户外的气温还维持着能穿短袖的程度,雨虽已停了,但保不齐还会再下,所以他们带了伞,揣上手机、卡包、家门钥匙,步行去周边一家规模比较大的连锁超市。
其实开车也行,只是这种天气,走路会更舒服。
“做猪肚鸡和煲仔饭?”景允问康崇。
“行啊。”
人行道上间或出现一些水洼,影影绰绰的倒映着周遭的人和景物,水面上漂浮着被雨打落的花瓣,景允迈开腿从上方跨过,头顶扑簌簌响,扫到一簇伸出围墙的蔷薇,枝梢的积雨被撞散了,兜头洒进他的颈窝,他便缩起脖子,嘶声说凉。
康崇没法不看他,鼻梁上挤出的小细纹和泛红的眼角,肌肤之亲过后,这些寻常无奇的神态和举止仿佛都被赋予了指向性的隐喻,慵懒的站姿,松弛的臂膀,凸起的关节,甚至略显困倦和无力的微笑,都变得别有深意,与那些曾对这具身体做过的事联系起来,成为他们之间的暗号。
他挑了包广式香肠,放进康崇掂着的购物篮,提议道:“要不给橘子打个电话?她之前不说要来家里玩儿么。”
“哦对,”康崇掏出手机:“我打。”
等待对方接通期间,两人溜达到保鲜柜前,有一个牌子的酸奶打折,景允一手拿了一瓶,问康崇要哪种口味。康崇抬起下巴指着桑葚。
“喂?哥?”陈蜜柑在那头答话:“我刚下班儿,干吗?”
“蹭饭来不来?”康崇开门见山,果然得到积极响应:“那必须啊!你们在家做了饭吗?要不要我买点啥带过去?”
景允在生鲜柜前称鸡肉,康崇把手机扣到他耳边,他身子倾过来,说:“带个凉菜?要素的,莲藕豆皮都行,你看着买。”
“嗯呐!”陈蜜柑答应完,忽然换了个声调,喊:“哥你跟康崇是不是睡了!你嗓子好黏啊!”
“……”景允拎着毛肚徐徐走远:“挂了吧。”
康崇憋着笑,跟他去付钱。
肯定睡了!
陈蜜柑得意地把手机丢进挎包,路线临时更改,她提前了五站下车,寻思着要买哪家的凉菜,最后决定去常光顾的那家快餐店,味道有保证,发挥稳定。
那家店的工作人员也差不多跟她混了个脸熟,见她推门进来,不遗余力地夸“又变漂亮了”。她回了个笑,刚想寒暄几句,突然发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坐在角落捧着iPad边办公边等餐的男人也认出了她,青色的眼镜片一反光,几乎是同时,两人目光交汇。
缘分啊。
——是那个拼桌时问她要过联系方式的男人。
有后进来的顾客从她身畔擦过,她让了让路,又重新看回去,毫不避讳。
她听见自己吞了口口水,大脑尚未下一步行动的指示,她那双该死的高跟鞋已经自发地驱使她走了过去。
男人对此始料未及,脸皮绷得死紧,收起平板放在腿上,以为她还是来拼桌的,想给她腾个空位。
她拉开椅子,气势汹汹地坐下了。
“你好。”她说:“又见面了。”
“……你好。”
男人推了推滑下鼻梁的眼镜框,攒出一个羞涩的笑来,总是看她一眼就低头闪躲,瞳孔是茶色的,睫毛不密但是挺翘,貌似比她年纪还小,像刚出校门的大学生。
酝酿了足足有半分钟,他才说:“你确实……又变漂亮了。”
陈蜜柑想笑,只得别过脸,空对着窗外的街。
她问:“我还有机会认识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