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不见(40)

　　他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那个男人的模样，因为雨雾太大，他看不清楚对方的眉眼，但可以看清楚的是，对方在没有携带任何雨具的情况下，全身上下居然还能保持干净整洁，这种现象也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究竟是什么人？不，应该说，他到底是不是人？
　　夏临见他不吭声，以为他出了什么事，转而问道：“你怎么样？”
　　“我没事，就是有点…。”他突然住了口。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左腿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动也不能动。
　　此时夏临已经曲卷着身子坐了起来，虽然被挤压地不剩多少空间了，但至少夏临还能活动一下身体。
　　他见宋延话说半句又没了声，追问道：“有点什么？
　　“没什么，”宋延道，“我腿太长，被卡住了。”他怕夏临紧张，还故意语气轻松地幽默了一下。
　　夏临在昏暗狭小的空间里根本看不清宋延的状况，又问了一句：“你腿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宋延挪动了一下身体，终于把右腿从死沉的泥沙之下抽了出来，但是他的左腿依然不能动。
　　他顺着左侧的身体往下探了探，然后就在左腿的上方摸到了一块巨大的岩石。
　　他心里突地跳了一下，又顺着那块岩石尖锐的底部，缓缓摸下去，摸到自己麻木无知觉的左腿根部，摸到略带湿滑的液体。
　　他用指腹摩擦了一下，确实是液体没错。他收回手看了看，然后猛地闭了闭眼一一是血，满手的血。
　　他心脏突突地跳地很快，手脚却一阵阵地发凉。
　　他明白自己流了很多血，只不过他暂时感觉不到疼痛，他的整个左腿都被压在岩石下面，完全失去了知觉。
　　他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夏临，但很快他否决了这个想法。
　　他们所处的空间太小，连翻个身都做不到，夏临根本没法查看他的伤势。此刻告诉夏临，除了让他担心着急，一点用处都没有。
　　泥土的腥臭味暂时掩盖住了血腥昧，夏临不知道宋延发生了什么事，见他还是不说话，再次催促道：“宋延，问你话呢？”
　　“嗳，我听着。”宋延强迫自己用轻松的语气回了一句，并且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
　　但夏临还是察觉出一丝不对劲，问道：“你怎么…声音听起来怪怪的，哪里不舒服吗？”
　　“我这样趴着动不了，当然不会太舒服。”宋延道。
　　夏临听信了他的话，安慰道：“你被卡着没法动，血液流动不畅，估计时间长了身体会发麻，你稍微坚持一下，等救援队来了…”
　　宋延听着夏临絮絮叨叨地说着话，默默咬紧了牙关。
　　恐怕等不到救援队了，他想，以他目前这流血的速度，根本撑不过一天一夜。就算撑过了，他这条腿，恐怕也早就废了。
　　“夏临，”宋延几不可闻地喘了口气，“我这样趴着有点无聊，你……跟我说说话吧。”
　　“多说话容易缺氧。”夏临脱口道，“而且容易流失体力。”
　　“……”宋延真是佩服他此刻还能这么冷静地发挥求生的本能。
　　夏临见宋延不吭声了，又有些于心不忍，于是难得地放柔了声音道：“救援队会来的，你别怕。”
　　宋延在夏临看不见的地方微微苦笑了一下。他刚才真的很怕，怕自己就这么死在这里了。
　　但是现在，他更怕让夏临知道他快死了。
　　夏临已经在这里体验过一次死亡的恐惧，再来一次，一般人都会受不了，难得他还能保持如此坚强乐观的心态。
　　但是宋延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他在心里不断祈祷自己能挺到救援队的到来，他希望自己能活着陪在夏临身边，直到他安全地离开这里。
　　否则，他无法想象自己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之后，还要让夏临被迫跟这具尸体困在狭小的空间里一天一夜……他怕夏临真的会崩溃。


第93章 休克
　　左腿上的麻劲渐渐过去，宋延开始感觉到整条腿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额头上不断有冷汗滑落，但是他咬紧了嘴唇没敢吭声，他怕惊动了夏临。
　　夏临挪了挪身子，费劲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电格还是满的，但是信号已经一格都不剩了。
　　他还是不死心，拨了几个号码，又发了几次短信，全部都失败了。
　　他突然很后悔，觉得自己简直不长记性，前世明明已经遭遇过一次的事情，这一世居然还能再遇上一次，还把宋延也坑了进来。
　　夏临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宋延，你……怨我吗？如果不是因为我坚持要来山上找孩子，你也不会……”
　　“别这么想，我也是自愿的。”宋延顿了顿，又道，“你心地善良，我喜欢这样的你。”
　　夏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两人又静默了片刻，夏临问道：“上一世，你后来是怎么过的？”
　　宋延怔了一下，哑声道：“以前都没见你关心过这个问题，怎么现在突然。”
　　“以前不问，是因为。我以为你后来又跟余洛桐复合了，”夏临的声音听起来略微有些别扭，“我何必自找不痛快。”
　　宋延无声地扯了一下嘴角，笑得有些无奈。
　　只听夏临继续道：“后来听你说余洛桐已经有男朋友了，好像不是我想的那么回事…我就有点好奇，你上辈子到底是怎么过的。”
　　宋延沉默了一下，之前他曾想过很多种可能，夏临会在什么样的境况之下问起这个问题，但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是眼下这种局面。
　　而事到如今，与其夏临知道真相，还不如……
　　沉默片刻之后，宋延反问了一句：“你觉得呢？”
　　夏临微微挑了挑眉：“看你这一世执念这么深，不像是又找到了新欢的样子，难道说，你后来就这么光棍了一辈子？”
　　宋延抿了抿唇，将脸藏进了阴影里，然后他幽幽叹了口气：“是啊，就这么光棍了一辈子。”
　　他顿了顿，问道：“有没有稍微同情我一点儿了？”语气中里带着一丝无奈的、自嘲的、悲凉的却又有些漫不经心的调侃意味。
　　“有什么可同情的，活该。”夏临轻嗤了一声，语气却不自觉地松软了一些，随即又意味不明地补了一句“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还是一点儿长进也没有，光长数不长脑。”
　　宋延低低笑了一下。
　　他没有再说话，因为他已经顾不上说话。
　　腿上的痛感渐渐变得模糊，他开始感到头晕目眩、呼吸急促，甚至全身发寒、手脚冰凉。
　　他知道，这是失血性休克的症状，他可能真的撑不了太久了。
　　夏临又说了些什么，但是他耳朵嗡嗡作响，有些听不太清。
　　“夏临…”他声音虚弱地道，“有些话，突然想对你说……”
　　夏临怔了怔，没有打断他。
　　“夏临，你说你讨厌我，我以前还不服气…我以为老天爷让我重生一世，是为了给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所以我卯足了劲地追求你，说各种各样好听的话想要打动你。现在想想，这样的我，确实挺讨厌的，原来一切只是我在自作多情。”
　　原来老天爷的这个机会并不是给他的，而是给夏临的。真正能够顺着心意重新来过的人，只有夏临以前他还总是纠结夏临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一次机会，不能再重新喜欢上他，但是现在，他只感到庆幸，幸好夏临不喜欢他了。
　　看着心爱之人死去的感觉，太痛苦了。这种痛苦即便他重生一世，依然记忆犹新，他不希望夏临也承受一次。
　　夏临皱了皱眉，他觉得宋延目前的状况不太对，不仅是说出来的话，还是说话的声音。
　　他以为宋延是因为太过恐惧，于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想要安慰他一下，却在触碰到他的时候，被他冰涼的体温吓了一跳。
　　“宋延，你怎么回事？”他蓦地握紧了宋延的手，“你的体温不正常，你到底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
　　宋延却反握住了他的手：“夏临，你别怕，上一世你没死，这一世你也不会死，老天爷会保佑你的，我也会保佑你的。”
　　夏临终于意识到宋延的情况已经非常危急，他动了动身子想要查看宋延的伤势，但宋延立即喝止了他：“夏临，你别乱动，小心头顶上的横木掉下来，这样咱倆就真的玩完了。”
　　夏临果然僵住不敢动了，他此刻才真正开始感到恐惧，用略带哭腔的声音道：“那怎么办，你的伤得尽快处理才行!”
　　“夏临，”宋延安慰似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别管我了，保存体力，咱倆至少得有一个活着出去，不然可就白重生一回了…”
　　他说到最后，眼皮已经沉得快要抬不起来了，他感觉非常困倦卷，很想闭上眼睛睡一下。
　　夏临整个人都慌了，这种恐慌比上一世他独自一人被困在山洞里还要强烈。
　　他想要把宋延抱在怀里给他温暖，他想检查宋延的伤口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可是他什么都不能做，他学了四年的医学专业，可是关键时刻却一点作用也发挥不了。
　　最后他实在没有办法了，心一横撩起袖口，将手腕凑到宋延嘴边道：“宋延，你千万别睡，你流了太多的血，我知道你现在很口渴，你先喝我的血，这样至少能维持一下生命体征…”
　　宋延闻言艰难地睁开眼睛，便看见面前那条白皙的胳膊。
　　他诧异地抬头看了夏临一眼，然后小心翼翼覆住了夏临的手腕，将脸颊轻轻贴在他的掌心，闭上眼睛无奈道：“我怎么舍得，你这傻瓜……”


第94章 营救
　　夏临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病房里，手背上插着输液管。
　　病房的环境看起来有些眼熟，似乎就是他上一世被送进的那家医院。
　　命运的齿轮出人意料地重合，连这样的细节都分毫不差。
　　不对，夏临猛地坐起了身，跟上一世不一样，还有宋延!
　　他正要掀开被子跳下床去，便听身侧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喂你这样突然坐起来是想要吓死我啊？”
　　他转头看去，只见柯眉斜靠在椅背上，像是刚打过盹，精神有些疲惫。
　　“柯眉，”夏临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一把抓住柯眉的手道：“宋延呢？他有没有被救出来？”
　　“救出来了，”柯眉安抚道，“他还没死，你别这么紧张。”
　　“他人呢？”
　　“他的情况不太好，”柯眉道，“这家小医院做不了复杂的手术，就把他转移到省里的医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