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样(22)
大家都成熟许多,风派迥异,一边喝酒,一边把从学校到社会的人生一一感慨了遍,林怀鹿和另一个人依旧很少发言,只缄默笑看,其他俩人都习惯了,打趣林怀鹿真是一点没变,又说他变得更好看了。
“怎么还戴着帽子,不热吗?”那位不爱说话的室友突然开口,就是这位曾经提醒过林怀鹿不要对谢盛太过投入,名叫陆沧,说完之后陆沧把他的帽子从头顶取下来,还替他扇了两下,说:“头发都湿了。”
在外人眼里陆沧是个学霸,高高在上,不易亲近,但林怀鹿几人都知道他外冷内热。人无完人,好在不坏,能感知别人的好、别人的暖就足够了,这也是为什么另外两个闹腾的人能和陆沧玩得愉快的原因。
“傻。”不知谁在笑,说了这么一句。
林怀鹿听了他们的话,身体却猛地僵住了,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以前也有人这样嫌骂过他,头上的凉风轻盈,林怀鹿意识朦胧,热汗侵袭,但是他记得就是这顶渔夫帽,还是那个人给他挑的,只不过现在换成了别人。
拿回帽子,林怀鹿垂了眼,浓黑的睫毛染上了温和的柔光,打出几撮阴影,遮住了瞳仁里浅薄的心绪,陆沧几个人窥不见其中的任何暗流,仅听得一声:“我忘记了。”
大家并未察觉他的异样,也没有放在心上,这顿饭吃了好几个钟头,兴奋而又怀念,散场时条条大街已然灯火通明,繁华四起,和大家告别后,林怀鹿沿着江边,迎着微风走路回去。
陷入了苍茫暮色,林怀鹿有片刻的游离,他没有醉,只是神思仿佛跟着江风跑了,在过街的时候忘记看路,直到一辆轿车的急刹声刺耳惊心,等他神志回笼,才发现他与车子的距离仅有几厘米。
司机的素质很好,并没有对他破口大骂,按了声喇叭似乎在安静地等他离开,他隐隐有些后怕,想道歉,听到这声急促的鸣笛又赶紧退让几步,不料师傅并没有马上开走,而是将车子停在一旁。
林怀鹿想,就算他要赔偿,自己也认了。
接着后座的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人,有着夜色也挡不住强大的气场,西装革履,身量挺拔,五官英朗分明,带着清淡的笑容,直接朝他走来,停在几步开外,伸出手说:“你好,我们见过。”
林怀鹿双眼黝黑,在路灯下细辨,他认得这个人,是魏明唐。
纪驰第一次带他出去,去的就是魏明唐的地盘。
出乎意料的是在魏明唐的说辞下,他反倒成了受惊吓的一方,魏明唐言语中还有给他赔礼的意思,嗓音混有天然的磁性,如同在细沙上碾过:“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
林怀鹿对魏明唐没什么印象,但也知道他身份斐然,颔首顺眉,客气摆手拒绝:“不用了,谢谢,我住得很近,刚才是我走神,没看路,耽误你们了。”
“那改日请你吃饭。”
魏明唐好像并不介意方才的事,专注看着林怀鹿,这人依旧如两年前那般漂亮,不必故作姿态眸光里便是一潭潋滟,尽管隔着车窗,他也一眼就认了出来,递给林怀鹿一张名片:“你有时间了,就联系我。”
林怀鹿犹豫了一秒,接下名片,又道了歉,魏明唐没有多说,深深看他一眼,上了车,待他们走远了林怀鹿才回了家。
因为比往常回来得晚了些,一开门琥珀就亲昵地扒着他的裤腿,一下子爬到手臂上对着他不停地叫,声音绵长可爱,琥珀喜欢被林怀鹿挠头,纯黑色的毛干净绒软,躺在怀里十分舒服。
不在意地扔掉手里的名片,林怀鹿给琥珀喂了点吃的,就拿着睡衣去洗澡,明明只是出去吃了饭而已,此时一沾热水,竟然感到身心疲惫。
浴室里雾气腾腾,林怀鹿站在花洒下,流水冲刷着雪白的泡沫,从头顶滴到绯色的胸口,到修长匀称的双腿,镜子里倒映出他的赤身裸/体,稍微一侧就能看见那个小小的漩涡。
有很长一段时间林怀鹿都不敢碰那里,就像一个开关,他一旦碰了,很多东西就藏不住了。
一节手指戳进这处凹陷,时轻时重,时深时浅,先是左边没完没了,接着右边也被占据了,那双带着热度的手掐着他的腰腿,两根指节经灵活捣乱,他很快被玩弄得体温上升,脚跟发软,然后……然后……
一晃眼就是两年。
林怀鹿骤然回神,不敢再多看镜子里的自己一眼,关了水,裹上浴巾就迅速出去了,穿上衣服后靠在阳台吹了会儿冷风,那种久违的灼烧感才缓缓降下。
夜深人静,羞耻漫过心尖。
重新走进浴室莫名多了丝惧意,勉强稳住一颗心,把汗涔涔的帽子洗了。
这一夜又有些失眠,幸好天一亮,失眠没了,昨天也过了。
第二日接到周伯的电话,他刚开完会,听筒那头的人语气很着急,言简意赅,告诉他纪明德住院了。
第二十九章
一年前纪明德进过一次医院。
那时候公司出了点状况,上上下下的员工都紧绷着一根弦,高层董事连续轴转,纪明德就是在会议上被一群意见不合的人争吵而气得心肌梗塞突发,被助理及时送到医院抢救。
这个消息传到身处国外的纪驰耳朵里时,他正泡在舞厅里不亦乐乎。周伯和华元前后不止一次给他打过电话,推开身边贴上来放/浪扭动的卷发女孩,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慢条斯理给华元拨了回去。
那头华元是一听到风声就赶过去了,两家交情素来不错,纪驰不在家里,华元自然要帮忙上点心。
他说纪明德刚从手术室里推出来,转往普通病房,现处于昏迷状态,身体虚弱,病房里的人散了些,除了纪家几个有利益关系的亲戚,就只有纪明德的助理易郁和周伯来守着。
“这不没事了么?”纪驰听了,口气中没有激起太大的波澜,淡淡说:“没事就挂了,我这边正玩着。”
冷淡的回应让华元噎了噎。
当初纪驰出国一事可谓猝不及防,为什么纪驰和纪明德的关系会突然弄得这么僵,为什么明明喜欢林怀鹿,却对这个人漠然置之,不闻不问,甘愿远离心上人千万里之遥。
这两者之间有必然的联系,好像藏匿着天大的秘密。
手术伤身,纪明德住过一次院,身体就大不如从前了,一些事情不必躬身亲为,交给下属和董事们去商量解决,但重要的东西却从不会假以人手,依旧整日坐镇在公司。
这次又进了医院,就是过度劳累引起的。
医生告诫家属,一定要引起重视。
“死不了就行。”听了周伯的转述,纪驰显得毫不在乎,他对纪明德的牵挂跨不过这漫漫海洋,离开这么久,他心头总难平。
“少爷,这次纪先生病情严重,要在医院待一阵子了,你有空还是给纪先生打个电话,亲自问候一下比较妥当。”
纪驰没有置词,凝滞一秒,又听得周伯说:“对了,林少爷也来了,少爷要和他通话吗?”
林怀鹿的身份在周氏两口子面前早就公开,成为了纪家的新主人,周氏夫妇一视同仁,即便隐约知道林怀鹿和纪驰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更清楚这是两个孩子,不是他们该去计较和平衡的。
上一次在纪驰面前提起林怀鹿的还是华元,纪驰直接扣了电话,此刻周伯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告诉他林怀鹿就在同一间病房里,咫尺之距,只要说句话,出个声他就能听见,就能靠近分别两年多的人。
周伯没有催问,耐心等待着他的答复,纪驰最终放弃按下结束键,喉咙不自觉发紧,语气上倒是平淡无奇,似乎不过随口一说,如何辗转只有他自知:“关我什么事。”
“林少爷开始上班了,这次一见,又瘦了一圈。”周伯自顾自地客观评价,并未将纪驰的态度放在心上,他没有刻意偏袒谁,避免谁,清晰的言辞引来了林怀鹿询问而复杂的目光,索性指了指电话,大方示意:“是纪少爷。”
再想回头说什么,电话里已经传来忙音,纪驰挂了。
周伯年迈,皱纹横深,无奈叹了口气,对林怀鹿微亮的眼神抱有歉意。
林怀鹿明白了什么,勉强勾了勾唇角,别过脸眸光暗淡,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很快问起纪明德的病情,掩饰内心跌落云霄的那份难以平静之意。
躺在病床上的人不如以前那般意气威严,苍白虚弱,面无血色,老了就是老了,病痛对一个年过五十的人实在不太友好,林怀鹿想到当年林粤生病那段沉痛的日子也是这样,不论是他还是林粤,身心都煎熬至极,日日反复结成一块伤疤,深入骨髓。
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何纪明德一夜之间就放过他了,不再不顾他的意愿,来强迫他的行为,甚至干扰他的生活。他没有住在纪家,自由自在一个人,进入了新的阶段,认识了新的朋友,有了安定的环境。
偶尔也会回去一趟,或者在电话里问候纪明德,这是真相大白后他们最和平的一段时日,保持距离的同时,他熟悉纪家的一草一木,纪家的一切也熟悉他。
仅此而已。
纪明德醒来是在第二天晚上,林怀鹿刚下班赶过来,周嫂精心准备了营养餐,林怀鹿有照顾病人的经验,主动盛了一碗鸡汤,试着温度舀了一勺递到纪明德嘴边。
他们几乎没有像现在这样温馨的时刻,回归到正常父子的关心与爱,林怀鹿很难表达出实质性的动作,对纪明德他怀有感激,又故意疏远,因此当清醒过来对面的人不是林粤,更不是其他人时,他有些骑虎难下,为自己冲动的行为感到懊悔。
纪明德当然是高兴的,顺着林怀鹿愣在半空中的手吃了第一口。
林怀鹿只好硬着头皮喂下去。
只是人刚醒来,胃口一般,吃了小半碗就喊停了,在易郁的帮助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纪明德看着林怀鹿默默倒掉剩下的汤菜,纤细的手腕骨头突出,有些过于瘦了,他问道:“工作还顺利吗?”
林怀鹿“嗯”了一声,专心收碗。
高级病房里个个屏气凝神,纪明德收回目光,问了几句易郁公司的事情,听闻一切如常才微不可察地点点头。晚饭后周嫂就走了,留周伯在这里照看,林怀鹿陪着坐了一会儿,其间有不少人来探望,包括医院的院长。
纪明德精神恹恹,又不好拂了这些人的好意,应付完就闭眼休息,后面连续几日林怀鹿下了班就过来一起吃饭,他们没什么交流的,有时候纪明德在忙公务,他就坐在一旁看书或者发呆。
华元来拜访的那天刚好碰上林怀鹿也在,他似乎很惊讶林怀鹿为什么会出现,他现在自家公司上班,处事说话都学了一些门道,不像前几年那样莽撞无礼,分得清孰轻孰重:“纪伯伯,我爸妈去旅游,不能来看您,我就代劳问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