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39)
裴聿猛地一甩手,在“咔嚓”的碎裂声里,摔坏的好像是手机。
徐涓没有抬头看,他觉得头晕,胸闷气短,心口疼,现在耳朵也开始嗡嗡地响了。
但裴聿好像恨不得让他更难受,发完火,眼神毫无波澜地盯着他,冷声道:“你怎么才肯放过我?是不是要把我睡了才能甘心?那还不简单,你点个头,我们现在就去上床,然后你立刻就走!再也别让我看见了。”
“……”
徐涓盯着地面,摇了摇头,“你不爱我了,裴聿。”他小声说,“你就是变心了,你不爱我了。”
“对,我就是不爱你了!”裴聿气急,还想摔东西,但手边已经没有能给他摔的东西了,他拽了一把身后的纸箱,把那些箱子全部挪到徐涓面前,“你走,现在就走,我一句话都不想再说了,你赶紧走。”
“……”
徐涓手腕一紧,裴聿拖着他走到门口,打开门。徐涓猛地顿住:“不,我不走。”
他死死抓住鞋柜的门把手,把自己挂在上面,重复道:“我不走。”
这会儿倒是又强势起来了,蛮横得很,裴聿拽不动他,又不能跟他动手打架,那太有失体面了,更何况他生着病呢。
裴聿气得要命:“你不走我要报警了!”
“哦,谈恋爱犯法吗?”徐涓紧紧贴在鞋柜上,把自己贴成了一幅壁画,他强横不过几秒钟,语气又低下来,“我只是想要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你就不能相信我一次吗?裴聿,如果你还有一点点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就开诚布公地解决问题,重新开始好不好?”
“不好!”裴聿道,“解决什么问题?你就是最大的问题!”
“那你解决我吧。”
徐涓关上门,突然按住裴聿,把他推到对面的墙上,然后趁裴聿没反应过来,迅速地亲了他一下。
“我们和好吧。”徐涓退回鞋柜边,表情十分无害。
但裴聿不吃他这套,一头已经咬死过人的饿狼,在作案之后,再伪装成小绵羊的模样,想重新骗取受害人的信任,可能吗?
裴聿一直盯着徐涓,表情从恼怒到平静,再到漠然,就在徐涓以为他想说点什么的时候,他忽然走开了。
裴聿走回客厅里,远远地说道:“你不走也行,待着吧。”
徐涓一愣:“你同意了?”
裴聿没有正面回答是否同意和好,只道:“我知道你现在没处去,我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让你太难堪,既然你这么想留下,那就留下,我回学校去住,这个房子借给你。”
“……”
徐涓的脸色有点难看,裴聿依然盯着他:“怎么样?你觉得呢?”
徐涓没吭声,他背靠鞋柜蹲了下来,把脸埋在膝盖里。
“你干什么?”
徐涓仍然不说话,他一米八的个子,在门口缩成一团,一声不响,好像连呼吸声都没了。
裴聿忍不住走过去,把他拽了起来:“你干什么?”
“……”徐涓低着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
他这辈子都没受过这么多的委屈,生了一场病,分了次手,活生生像遭难。
他无声无息地哭,始终不抬头。裴聿道:“别哭了。”
徐涓置若罔闻。
他的眼泪好像开闸决堤,越哭越控制不住,他不知道裴聿现在是怎样看他,可能会觉得不耐烦,或是觉得可笑,他自己也觉得挺可笑的。
他快要崩溃了,有一种即将摔落悬崖的无助感,他想让裴聿救他,但他有没有想过,人家愿不愿意救?
当然是不愿意的。
在他心里,裴聿是他的“天时地利人和”,可在裴聿看来,他并非良人,只不过是一朵倒了八辈子霉才撞上的烂桃花罢了。
徐涓头晕得厉害,忽然听见裴聿说:“不许哭了。”
他胡乱抹了一把眼泪,但止不住,更多的泪水争先恐后涌出眼眶,把他的双眼浸得通红。
除了小时候撒娇耍无赖,徐涓长大后,在父母面前都没这样哭过。
诚然,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也不是金刚不坏之身,他也会有脆弱的时候,但他不喜欢在别人面前示弱,眼泪不能让对方更喜欢你,只能换取短暂的同情。
但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也许这次的眼泪应该在医院里流,但医院里陌生人太多了,他一直忍到现在,终于到了极限。
“我说不许哭了!”裴聿突然推了他一把。
徐涓被推得愣了下,后背撞上鞋柜,他怔怔地抬起头,和裴聿的视线一撞,下意识道:“抱歉。”
徐涓想了想说:“我马上就走,你让我先休息一下吧,我有点……不太舒服。”
“……”
他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眼泪濡湿了睫毛,视野一片模糊,连裴聿是什么表情都看不清了,只隐隐看见,裴聿是在盯着他的,那神情好像并不是他预想中的厌恶,或是不耐烦,反而是很受伤的——被他伤到心如死灰一般的表情。
徐涓鼻腔一酸。
以前的种种历历在目,有些东西确实是在失去之后才能让人明白它有多珍贵,比如,裴聿曾经的羞涩表情,和被他亲到时手足无措又故作镇定的样子。
徐涓忍不住抱住裴聿,鼓起勇气道:“我们重新开始吧,裴老师,我很喜欢你,我爱你。”
第三十九章
道过歉了,也表白过了,哭得人都傻了,徐涓死死抱着裴聿不松手,好像离开了裴聿就活不下去似的。
他不知道此时裴聿是什么感受,也许想起他曾经的盛气凌人,对比如今脸面丢进泥里的样子,都不像他了,足以见真诚,因此被他打动;也许被他的眼泪打湿衣襟,心里真情犹在,难免心软;也许纯粹是烦不胜烦,在他的百般折磨下,选择了最省事的妥协,总之,徐涓最终留了下来。
这算不算和好?徐涓想,也许算吧。
他身上带着病气,哭完都快昏过去了,裴聿给他倒了一杯热水,让他坐在沙发上慢慢喝。
他双手捧着水杯,喝水的时候,裴聿一言不发地收拾东西。
那些铺散在地上的碍事的箱子,摔碎的手机,以及门口被拽歪了的鞋柜,都是他们刚才争吵留下的痕迹。
现在风暴结束,整栋房子重归寂静。
徐涓刚才哭得太狠,还没缓过劲来,他神情迟钝,呆呆地盯着水杯,虽然是在喝水,他的注意力却放在裴聿忽远忽近的脚步声上。
裴聿在整理房间。
徐涓听见他拆箱子的声音,然后他把箱子里的书,一摞一摞地抱出来,搬进书房,一一摆好。
先是书房,再是卧室,等把所有东西都安置好了,裴聿进了洗手间,再出来的时候,徐涓抬头望过去,看见他额边沾着不太明显的水迹,大概是洗脸了。
他收拾东西的过程中,徐涓留意了一下。
裴聿好像没把衣服分开,他们俩的衣服都被一股脑地搬进主卧了。徐涓想,裴聿应该是原谅他了,但“原谅”和“重归甜蜜”之间隔着十万八千里,有过裂痕的镜子,很难恢复如初。
徐涓能够理解,但有点不知所措。
裴聿好像忽然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了,不肯再表露一分情绪,也没有亲口承认“我原谅你了”,徐涓怕自己会错意,但他转念一想,没必要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如果不是仍然爱着他,裴聿怎么会退步?
徐涓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
心情一好,他的大脑重新吸进氧气,有点回神了,后知后觉地对裴聿道:“要我帮忙吗?”
裴聿刚进厨房,说不用。
徐涓以为他是嫌自己不会做饭:“我可以帮你洗菜。”
裴聿却道:“不炒菜了,麻烦。”
“哦。”徐涓琢磨了一下,不炒菜吃什么?煮面?
也许是吧。
他就着热水把晚上的药按时吃了,感冒药有催眠的功效,也可能是哭累了,他脱掉鞋子,困倦地躺在沙发上,半睡半醒中,听见手机响了。
徐涓伸手摸茶几,把手机捞过来,一看来电显示,竟然是徐晴光。
“姐,有事?”
一个人的精气神儿如何,从声音能判断出几分,徐晴光愣了下,见鬼道:“你干什么呢?这几天吃不饱饭吗?怎么半死不活的?”
“……”
可不是半死不活么,但徐涓不想让全世界都看见他的狼狈样,强打起精神道:“没,我感冒了,你找我干吗?”
徐晴光没多想:“不干吗,关心你一下,你在外面过得怎么样?跟你的小情人蜜里调油呢吧?说话都一股肾虚味儿。”
徐涓:“……”
他抬头一看,裴聿不知什么时候走出厨房了,正端着面碗,站在他面前瞄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