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40)
徐涓有点尴尬,他不想对徐晴光说实话,也不好意思当着裴聿的面附和,吹嘘他们的感情有多好。
徐涓趿着拖鞋往洗手间走,门一关,避开裴聿,才说:“没有,谁肾虚啊,都说了我感冒了,你找我到底什么事?有话直说。”
当然有事,否则他姐姐才懒得搭理他。
徐晴光道:“那天爸和妈吵了一架,爸说你是被惯坏了,妈不承认,她说不是她惯的,子不教父之过,应该找当爹的算账,爸争辩不过,回去跟大哥一商量,他觉得还是得管管你,省得过几年他和妈年纪大了,万一走得早,你就彻底没人管了。”
“……”
徐涓沉默了一下,徐晴光忽然叹了口气:“你二十六了,徐涓,虚岁都二十七了,不是十七,一年年过得这么快,咱爸都六十岁了,该退休的人,还在前线撑着,你以为他容易吗?他每天忙得要命,动不动出国,一把老骨头了天天住在飞机上,好不容易回趟家,家里还被你搅和得鸡飞狗跳,你良心上过得去吗?”
“对不起。”徐涓的道歉很稀罕,徐晴光一呆,怀疑自己听错了,又听他道,“爸想怎么管我?你告诉他不用操心,我现在想好好做公司,让他给我一点时间,如果这次还不行,我就老老实实回家,不折腾了。”
“真的?”
“嗯。”
“……”
徐晴光隐隐感觉她弟弟很不对劲,好像被换了一个芯子,不是本人了。
事出反常,她有点不放心:“徐涓,你怎么了?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你别一惊一乍的行吗?还不许我改过自新了?”徐涓匆匆地说,“我要吃饭了,挂了。”
但电话一挂,徐涓没立刻出去吃饭。
他站在洗手台前,埋头冲了一把冷水,把自己眼睛里的泪冲掉,但他洗了好半天,仍然有滚滚的热泪拼命往外涌,怎么都止不住。
徐涓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敲门声,裴聿的声音隔一道门,没什么温度:“面条坨了。”
“……”
徐涓应了一声,最后洗了一把脸,擦干之后,推门出去了。
……
就在几个小时前,徐涓以为,和好之后就什么都好了。
但现在他发现,两人之间的感情天平,一旦被打破平衡,那么先做错事的那个人就永远理亏,永远属于弱势的一方,再也不可能掌握主动权了。
他和裴聿面对面坐着吃面,他心情低落,加上感冒厌食,只吃了几口面条就咽不下去了。
他放下筷子,裴聿便抬眼看了过来。
徐涓不知道该怎么解读这个眼神,好像是指责,指责他挑食,剩饭,或者别的什么,总之感觉不是很好。
他只好拿起筷子继续吃,但越吃越想吐,徐涓把自己吃得恶心了,他低着头,脸几乎要埋进碗里了,就在这时,他眼皮底下突然伸过一只手,裴聿拿走他的碗,“唰”地一下,把面倒进了桌边的垃圾桶里。
“不想吃就别吃了,我逼你了?”裴聿夹枪带棒地说。
“……”
徐涓放下筷子,像个缺电的机器人似的,动作迟缓,慢慢地拿起水杯喝了口水。
他没吭声,那张常常带笑的脸苍白又沉默。
裴聿已经走了,把两副碗筷拿去厨房,徐涓听见了洗碗的声音,他发了会呆,佯装无事发生,低头摆弄手机。
手机是个娱乐工具,徐涓觉得自己迫切地需要一点娱乐,否则快要抑郁了。
他翻了翻朋友圈,没找到能娱乐他的东西。
朋友圈这玩意儿,乍一看,似乎大家都过得挺好,每个人的生活都丰富多彩,有滋有味。其实这几天郭绍和侯世杰等人联系过他,打听他的事,但他在生日宴上和男朋友私奔,浪漫得惊天动地,转头就成了这副死样子,他哪好意思让别人知道?
于是借口工作恋爱两忙,把所有邀约都推了。
现在他又病又丧——主要是丧,其实病没有多严重,他很想像以前那样,出去打牌放松一下,但显然是不可能了,除非他能装得若无其事,不被任何人看出心事来。
当然,他也没有打牌的钱了,这才是最致命的。
徐涓又想起刚才和徐晴光的那通电话。
他知道他爸口中的“管管他”是什么意思,前些日子,他跟李梦洲闹绯闻的时候,他爸就提过一次,想指派一个自己手下的得力干将去他公司,往好听了说叫辅佐他,难听点说,帮他收拾烂摊子。
但徐涓现在已经钻进牛角尖里了,他想凭自己的本事做点事情,即便是撞南墙,也要有头有尾地好好撞一次再说。
到时候就算撞死了,也怨不得别人。
——包括他和裴聿的这段感情。
当天晚上,两人先后洗澡,徐涓洗完后靠在床头玩手机。
他正在和侯世杰聊天,侯世杰身上自带二百五气质,很能活跃气氛,徐涓压抑了一晚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一抬头,裴聿已经洗完了,正站在卧室门口,冷冷地看着他。
“……”徐涓的微笑僵在脸上,他不知道他又怎么得罪裴聿了。
他发现,裴聿现在恨透了他,虽然和他和好了,但一点也不想让他快活,他们活生生成了一对怨侣。
是谁的错?是他。
他没资格不满。
徐涓放下手机,在裴聿上床之后,主动碰了碰裴聿的手。
“裴老师。”他轻轻叫了声,“我可以抱你吗?”
裴聿没吭声。
徐涓便勾住他的手指,在被子底下黏糊糊地贴上去,用力地抱住了裴聿。
不论心里有多少隔阂,在关灯之后,拥抱的这一刻,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他们两人,爱也好恨也好,都是他们自己的事,与整个世界无关。
徐涓忽然感觉好受了点。
但裴聿如同一具僵硬的雕像,只给他一道沉默不语的背影,直到他睡了过去,裴聿也没回头。
第四十章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徐涓这场来势汹汹的感冒,拖了一周半才彻底好利索。
但是虽然病好了,他和裴聿的关系却进入了一段微妙的冷战期。
徐涓痊愈之后,不再受发烧的影响,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他看得懂裴聿的做法,无非是仍然爱他,又不甘心——谁被狠狠伤过一次后能立刻原谅凶手并以笑脸相迎呢?裴聿肯和他在一起,已经做出相当大的退步了。
不过,感情中没有退不退步,只有舍不舍得。
正因为不舍得,爱才被熬成了恨。
徐涓想修复他们的关系。
但裴聿对他实在冷漠,他连讨好都无从下手。
以前他刚追裴聿的时候,裴聿也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样子,但很快就被他看穿,那是伪装的,裴聿本人有点笨拙,脑子相当单纯。
现在他却觉得,裴聿恐怕不再是伪装了,当一个人心寒到某种程度,每一道冷漠的眼神都发自肺腑。他想让裴聿笑,裴聿恐怕也笑不出来了。
徐涓反思,是因为他的坦白太突然了,让裴聿忽然从幸福的天堂摔进深渊吗?好像不是的。
他们以前有过矛盾,但每次遇到矛盾,他都想方设法,连哄带骗地糊弄过去,让裴聿很没有安全感,一次次地想找他交流,他却拒绝交流,这些矛盾表面上被解决了,却在裴聿心里埋下了一颗颗不信任的种子,直到真相被揭露,它们一同爆发了。
所以,这就叫自食恶果吧。
徐涓心里很苦,最苦的是,他本想在生活失败的时候,把裴聿当成一个避风港,在裴聿身上汲取一点爱意的温度。
结果,裴聿更冷,他在裴聿面前抬不起头,每当裴聿用那种几乎无法形容的陌生眼神打量他的时候,他心里就会生出几分微妙的恐惧感,战战兢兢,犹如被裴聿扼住咽喉,悬挂在刀尖上,生怕裴聿一松手,他就粉身碎骨。
徐涓开始失眠了。
他们睡在一张床上,每天晚上,他都会主动抱裴聿,但裴聿有时会让他抱,有时会直接推开他,徐涓渐渐有点不敢伸手了,他摸不清裴聿是按照什么规律来操控“阴晴”的,也许没规律,就是故意折磨他。
裴聿变了,这回是真的变了。
徐涓却“敢苦不敢言”,连续失眠一个星期之后,徐涓又有点感冒了,但这次问题不严重,他吃药撑着,照常上班。
上次和徐晴光通电话,他向家里表达了自己的意愿,但他爸没听,坚持要管他,往他公司里安插进来一个人。
这个人叫焦航,据说是他爸手下的一个比较年轻有为的CEO,调过好几次岗位,每到一个分部,就能把那个分部的业绩带起来,是一个能化腐朽为神奇的人物。
之所以找年轻人带他,可能是他爸觉得,弄个叔叔辈的来辅佐他,太辱没人家,年轻人好说话。
不过,徐继仁口中的“年轻”,和徐涓以为的“年轻”不一样,焦航今年三十六,整整比徐涓大了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