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君故(137)
按照乔樟的说法,中国人用餐,往往越正式的场合菜色越中规中矩,这次生日宴也会和往年一样选择最平淡安全的淮扬菜系,考虑到外国来宾的口味,再增添一些西式餐食。
这样一来,五花八门的规则礼节就多了去了。
从座次选择开始,处处都是门道,什么“尚左尊东”、长者为先都是最基本的,圆桌该怎么坐,方桌又该怎么坐,碗筷怎么摆,餐巾怎么用,种种细节不一而足。
这还只是吃饭的前奏,等真正开吃,需要注意的地方就更多了。
比如吃中餐的时候,筷子不能过山,挑面不能泄卤,肘部不可以上桌,再比如任何菜都不可以一次用刀叉切好了再吃,而是要切一次吃一口,虽然大文豪村上春树觉得那种把牛排一次性全部切好然后再一口一口叉着吃的行为让女人看起来格外性感,让男人看起来很有男子气概,但是对于正式的宴会场合,还是不要贸然尝试了……
另外诸如如何用汤匙,如何用不同的杯具,肉类鱼类怎么吃,贝类海鲜怎么吃等等,都有好几道要求。
中餐礼仪就够繁琐了,还有更磨人的西餐礼仪。一个月以来,时学谦在乔樟那光汤水就喝了不下十次,因为通常考验一个人的餐桌礼仪,看她喝一碗汤就可以看出是否合格。大家族对子女从小的礼仪教养也往往从教小孩子喝一碗汤开始,别小看了喝汤,它其实真的很不容易。
乔樟父亲乔缮津又是个极爱喝汤的人,这次晚宴中必不可少的会有各式各样的汤。
舀汤分英式法式中式这些细节当代社会已经无所谓了,但喝汤时决不能发出声音却是一条不可逾越的基本红线,无论是发出那种嘶嘶的吸汤声还是汤勺碰到碗底碗边,都一定要避免。一碗汤也不可以全部喝完,因为如果汤匙刮碗底或者将汤碗倾斜一点方便舀汤都是非常失礼的行为。喝汤时也不可以弯腰低头,只能稍微前倾一点点,更不可以将汤碗端起来就着嘴喝。
这还不算完,喝完吃完之后,还绝对不可以擦嘴。如果需要清理嘴上沾到的汤汁之类,只可以用餐巾轻轻按压唇部,但不可以有“擦”这个动作。
除了喝汤,中国人宴饮,喝茶也是必须的环节,这就又牵扯出一大堆规矩了。
时学谦跟着乔樟学了一段时间,光笔记就记了好几十页,她也终于体会到了乔樟之前对她讲的那句话的意味:在一场舞会中,舞技好不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跳舞时候的礼仪,同样在一场宴会中吃饭的时候也是,吃的不是饭,而是一种礼节,一种交际。
说到交际,讲究就更多了。比如在宴会中不要使用言语呼唤侍应生这一条。
时学谦第一次听到这个要求的时候都惊呆了,“不用言语呼唤,那我怎么叫他们让他们知道我有事需要帮忙?”
“用眼神。”
“……”
见时学谦不大相信的样子,乔樟道:“正式宴会的侍应生都是是受过严格训练的,随时随地对宾客察言观色是最起码的业务能力,他们会神出鬼没的在你需要他们之前几秒就出现在你身边。所以你放心好啦,根本用不着出声呼唤的,甚至你都不用刻意用眼神寻找张望,他们就已经站在你面前了。”
时学谦忍不住想笑,“这年头,做个宴会侍应生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乔樟也笑道:“当然了,你以为光端个盘子就没事啦。”
想想过去,时学谦参加过的最麻烦正式的宴会也不过就是在剑桥呆的那一年里,每个月学校都要召集举办的交流晚宴,那时候人人都穿着剑桥的那一身像巫师一样的大黑袍子(各个学院的学院服),然后有序的都堆进一个教堂一样的大礼堂里,通常是星期日,各个院的院长轮流发表冗长的讲话,然后众人坐在超长的桌子两边开始进餐,餐前甜点往往上的极慢极慢,正餐也往往开始的极晚极晚,整的人饥肠辘辘又不好意思走。
唯一让她欣慰的可能就是每次可以以这种晚宴为契机结识一些平日里不怎么接触的其他领域或学院的学者,大家坐在一起深入的切磋交流,拓展视野,激发学术灵感——这也是剑桥坚持举办这类晚宴的主要原因。
不过有时候也不那么尽如人意,比如某次她正好和一个政治学博士坐在一起,两个研究领域完全不搭界的人完全是鸡同鸭讲,聊了两个小时,双方都怪尴尬的。
时学谦本以为那种程度的宴会已是极致,可如今见识了乔樟教给她的这些东西后,才知道原来是小巫见大巫,自己以前太天真了。
比起初学起来颇为生疏的时学谦,乔樟对这些冗杂的礼仪流程拿捏的相当娴熟,不仅一分一毫的动作都恰到好处,而且还会在符合礼节规矩的同时透出一种从容的优雅,令人感到赏心悦目。
然而时学谦可没有功夫慢慢欣赏乔樟的这份美丽,她得拿出迎接国庆阅兵的态度,时间紧任务重,每顿饭都不断频繁训练这些必不可少的繁文缛节,晚上回去再和乔樟一起练习跳舞和其他必要的社交礼仪,每隔三四天,还要去朱莉的工作室试穿礼服,看看哪里不合适,再修改调整,之后再试,再改,再试,再改,直到设计师和她们双方都满意了才行,这筹备钻研的劲头,都快赶上大学里期末考试前的突击了。
一个月多适应下来,时学谦对乔樟佩服得五体投地,“得花多长时间才能像你那样啊。”
乔樟笑道:“我从小开始就学这些东西,长这么大自然也就习惯了,不觉得有多麻烦,倒是你,要一个月把该学的都学会,是很辛苦呢。”
乔樟教得好,时学谦也学得快,然而就算名师出高徒,仅靠一个月的午晚饭时间,时学谦也不大容易能做得到对所有注意点都收放自如。尤其是吃螃蟹这一项,直到最后一个星期,她也没有熟练的学会使用蟹八件。
这便让乔樟感到有些棘手。
乔家出身江南,尤其爱吃螃蟹,尤其是家里的长辈们,更好这口,每年不管什么宴会,上一道肥美的大闸蟹是必须的,其他菜品可以去掉,螃蟹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去。而时学谦一个北方人本来就没怎么吃过螃蟹,也不太会吃,蟹八件那种精密小巧考验技术含量的工具她就更是玩不转了,练了很多天也不得要领。
于是乔樟最后决定,上螃蟹的时候,让时学谦别动作,她剥给她好了。
时学谦想想,道:“这……不太好吧。我们是不是不应该那么亲密,毕竟第一次见你的家人,又是那种场合。”
“有什么不好,我大哥就经常给大嫂在席间剥螃蟹。”乔樟道:“你要知道,你去我的生日宴是干什么去的。”
时学谦道:“不就是作为你的舞伴,去认识你们家的成员吗。”
“没错,但是……”乔樟道:“你应该这样想,你是去宣示主权的!”
“什么主权?”
“对我的主权!”
时学谦一愣,随即笑道:“有必要这么直接吗?”
乔樟凑近她道:“当然咯,我们家的人可都厉害着呢,你不拿出点气势,可过不去这个砍。”
时学谦打量打量乔樟,点点头,颇为赞同的笑道:“你的家人好不好惹,光看你乔大小姐的脾气就知道了。”
乔樟脸一红,嗔道:“时学谦,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打趣我了?”
“哎呀,不敢不敢……”时学谦笑着去握她的手,轻轻捏了捏。
随着两人接触的时间越长久,时学谦发现乔樟其实是个特别容易害羞的人,尤其是在她跟前,有时候就像个小女孩一样。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时学谦晚上往布拉维的实验室跑的也越来越勤,实验做了很多次,但长成的晶体一直不尽如人意,不是形状不够规整,就是剔透度达不到她的要求,数着时间表,时学谦渐渐有些急了。
布拉维见她一个人在那夜夜闷头着急的调整实验参数,叹了口气,心想这家伙这次怕是真的动了真心了,就拿出情圣长者的态度天天教育她说:“如果你真心爱一个人,那一定不可以自己一个人背地里偷偷喜欢,而是要亲口告诉她,不过前提是,得用别人没用过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