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鱼肉 (上)(102)
卫庭煦又是微微一点头,并不多说。
李延意握住她的手:“凡事以自己身体为重,先养好伤再说。”
小花和灵璧在不远处候着她,见卫庭煦要回来了,便拿了伞过去迎她。
“回府去了,女郎?”小花问道。
“去水道入口。”卫庭煦还是如此坚持。
小花忍不住道:“女郎想做什么,奴从来不曾多说一句。可是这回奴斗胆多嘴,甄……”
“既然知道是多嘴。”卫庭煦打断她,“还要明知故犯吗?”
小花被堵了个正着,一肚子的话也不敢再提。
灵璧许久没见到卫庭煦如此决绝之色了。但她心中也在犯难。一方面甄文君的事的确让她非常牵挂,另一方面又不想卫庭煦折在寻找甄文君这件事上。就连小花都被训了,灵璧也只好闭嘴,免得找骂。
雨水终于漫出了水道,铺了汝宁大街上厚厚一层积水。
一个卖伞的小孩儿推着车艰难地在雨中行走,大风将他的帽子从脑袋上刮飞了无数次,连车都要被掀翻。他一只手压着帽子费劲地单手推车,进一步退三步。
车轮卡在一处地方,他推了半天都推不动。
正想要上前检查一番之时,发现车竟兀自震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车轮之下冲出来。
小孩儿立马松手,瞪大了眼睛看向车子震动的下方。
车“咣咣”地跳着,忽然没了动静。
小孩儿慢慢挪动步子想要上去查看,刚挪了一步忽然车被一股大力直接推翻。小孩儿失声尖叫,撒腿便跑。
“水妖啊!水妖又出现啦!”小孩大叫着消失在雨中。
一只手破水而出,在入口四周抓了一圈没能抓到什么可以借力的事物,只好扒着地面,硬生生地将身子撑了出来。
终于爬到了地面上,甄文君虚脱地躺在雨地里连坐都坐不住。喘了半天终于缓过了气,睁开眼睛看了一圈,看见了酒楼街道和坊门。雨水拍打在她的脸上,还有风呼啸过身体的感觉。的确回来了,太好了……
“好饿啊。”无法动弹的甄文君听到自己肚子疯狂大叫的声音,现在的她可以自己吃掉整只牛。
卫纶从诏狱回来了,他坚持不坐四轮车,而是拄着拐杖,昂首挺胸地走入卫府大门。卫家所有人都涌出来迎接他,卫家夫人更是哭成了个泪人。
“细君莫哭,你看我不是回来了么。”卫纶安慰她道。
小花推着卫庭煦上前,卫庭煦看见了卫纶被包裹住的十指以及脸上深深的伤痕,更不用说在身上还有多少伤处,想到此处便心疼难抑,唤了一声:“阿父。”
卫纶放开了夫人,走到卫庭煦面前感慨:“子卓,这回多亏了你为父才能活着从诏狱出来……”
“父亲先不必说太多,先将伤养好。”卫庭煦道。
“好。”
卫氏夫人眼中的泪一直都没下去:“你刚回来先别说这些了,快去歇会儿。大夫也在,让他们好好给你看看……”
李延意去见太后了说明日到访,倒是长孙一家过来探望他。
卫纶回到房中,大夫检查之后离开了,只剩下长孙曜和卫庭煦。
“如今儒平回来了,说明李举已经放弃了冯坤。这一仗实在漫长啊……委屈儒平了。”长孙曜拍着卫纶被削去膝盖的那条腿,心痛挂在脸上。
“扬晖莫说这些,此仗我们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用我这条腿换了冯坤一族的性命也算是值了。”
长孙曜对着卫庭煦狠狠夸赞了一番,说子卓青出于蓝,谋略甚奇,让人拍案叫绝。
卫纶看着女儿宠辱不惊并未透露任何情绪的脸,知道她如今一切都是在那段非人的日子里磨炼出来的,此刻不知道她是否又想起了那些痛苦的回忆。若是要他选择,他宁愿女儿不要这般出挑,没有遭受当初胜过地狱一般的虐待,健康快乐地长大,就算有些天真愚笨都好。可惜那一切还是发生了,谁都无力挽回。
卫庭煦留下他们独自谈话,推着车轮出了房间。
长孙悟正在和阿冉以及卫庭煦其他哥哥聊天。
“占颖。”卫庭煦上前道。
长孙悟回头对她笑:“子卓,别来无恙。”
长孙悟果然越长越美,巴掌大的小脸上眉眼如墨,唇红齿白皮肤胜雪。虽然已经过了弱冠之年却还迟迟未蓄须,喜欢穿一身改制过的紫色长袍,仿若女人穿的长裙。这长孙家风水估计有些问题,哥哥像小娘子,妹妹却喜欢扮男人。
甄文君摇摇晃晃双眼发直地在雨中走了许久,好几次都要昏倒,幸好有位推板车的阿翁路过,见她可怜救她一命,问她家在何处,可以用板车送她回去。
将甄文君送到了卫府门口,她想要道谢,可是摸遍了浑身上下一文钱都没有。阿翁摆手说不用了,惊恐地看了一眼卫府的横匾,火速离开。
救了奸臣家的人,这位阿翁也不知道作何感想。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拍响了卫府大门,来开门的竟是灵璧。
灵璧从门缝里和甄文君对视之时差点大叫出来,甄文君眼前一黑直接倒进她怀里。灵璧抱着她对府中喊道:
“女郎!女郎!文君妹妹回来啦!”
此时卫庭煦并没有听见,她和长孙悟以及阿冉等人坐在卫府前厅叙旧。长孙悟和卫庭煦的哥哥们聊得热火朝天,卫庭煦坐在一旁倒是话极少,偶尔才搭上几句。
阿冉见长孙悟俊朗的模样越看越喜欢:“等世道太平些便将婚期定下来吧。早日成亲,也好让阿父阿母安心。”
长孙悟一愣:“阿冉姐姐,您不是已经定了亲么?”
阿冉哈哈笑:“占颖真是有趣,说的是你和子卓的婚事!”
“子卓?”长孙悟看向心不在焉似乎根本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的卫庭煦,尴尬地笑了笑,“子卓年纪还小,不急不急。”
“明年就二十了,不小了。你们俩青梅竹马你又长了子卓几岁,样样般配。”阿冉热情地在这儿说媒惹人嫌,也是为了阿母。自卫庭煦被囚攘川回来后性情大变,甚至自愿成为长公主的谋士,一心沉浸在朝堂争斗之中,从来不曾见她在意个人婚嫁之事。一年年过去她年龄也越来越大,阿母虽然嘴上总说子卓和别的孩子不同,抱负非比寻常,心里却依旧发愁。阿冉也知道妹妹心怀天下,可结婚生子乃是所有女子的必经之路,成家也不耽误她功成名就。况且有家之后心更稳了,做什么事也有人帮把手。最重要的是妹妹双腿残疾,没个人在身边照顾她的话到了晚年如何是好?婢女总是婢女,不比夫妻。
阿冉对妹妹的婚事非常看重,长孙悟是最好的人选,可他似乎对终身大事也不甚热心,阿冉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不过是笑笑,没接话。
“你们先聊。”卫庭煦推车就走,阿冉叫她她也没搭理。
卫庭煦独自推车碾过回廊,停在一丛被雨打透的徘徊花前。这儿的徘徊花是按照她的意愿种植的。
望着这些花,不禁想起那日甄文君骑着云中飞雪穿过清晨的雾气而来,手中的那朵徘徊花还沾着露珠鲜嫩娇美。初初长开的五官带着青涩羞怯和意气风发,将那朵花儿献给自己。
“小花,给我摘一朵。”
小花知道女郎是看到这些花想到了甄文君。尽管知道女郎心思坚定,也不喜旁人多言,却还是忍不住地劝道:“女郎,已经是第四日了,甄文君怕是回不来了。奴自知没有资格说这些话,可女郎的身子真的不能再有丝毫损伤了,奴斗胆恳请女郎爱惜自己!”
卫庭煦偏过头看着跪在自己身侧的小花道:“你自小就跟着我该知道我的脾气。以后这些话不必再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怕了阿冉逼婚的长孙悟借口从屋里逃了出来,正好路过看见小花跪在那儿,一向外向好管闲事的他便笑着走过来:“子卓,何事动怒?”
卫庭煦道:“无事,不过是想要一朵徘徊花解闷罢了。”
长孙悟看了眼廊外的花丛,伸手取了一朵递到卫庭煦眼前:“给,我听阿燎说南崖有墨色的徘徊花,子卓要是喜欢我可叫人去给你寻来。”
卫庭煦伸手接过来,指尖轻触花瓣上的雨水,没有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
长孙悟也知道卫庭煦曾经遭遇,不想表现的太过照顾她有怜悯之嫌,却忍不住想逗她笑。反正今夜无事,就留在此处说说近日一些趣事。
甄文君远远地看见了这一幕,拉住要带她上去灵璧道:
“还是别打扰姐姐和长孙公子了。我困了,回去睡了。”
“这就睡了?你不吃点儿东西再睡吗?”
“不用,饱了。”
第92章 神初九年
甄文君将蛇符交给灵璧, 让她转给卫庭煦。
灵璧没收:“这是你立的功, 你自个儿交给女郎吧。”
甄文君心累,去洗了个澡, 拖着再疲惫不过的身子回房去了。
在地下水道里泡了多久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汹涌的雨水不断地将她往未知的方向推, 水道里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只有飞舞的蚊虫作伴。
唯一能歇脚的只有窄窄的石台, 随着水位越来越高, 甄文君甚至连觉都没法睡, 一旦睡着很有可能从石台上滑下去,掉到水中被呛到头晕眼花。她一直在找出路, 长时间没有食物入腹教她力量越来越弱。随着水位的增长, 留给她的时间越来越少。
她是有机会的,只要水位继续上升, 只要能找到水道入口便能借着水位游到地面上。汝宁的几个水道的位置她心里有数, 可是有数的只是汝宁地面上水道的位置, 地下道路的复杂程度让她咋舌,伸手不见五指的处境更加大了寻找出口的难度。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要在水道被彻底灌满之前离开,否则到时候体力耗尽无处可去,等待她的只有溺毙这一种可能性。
双眼看不见,只能用身体里记忆。
甄文君将蛇牌牢牢地绑在腰间, 无数次潜入水中四处探路, 将探查完毕的路线全都记在脑海中, 渐渐形成了一张无形的地图。她来汝宁的时间不长, 幸好一直都在外为李延意办事,还有林阅亲手画的地图为辅,早就记下了汝宁城的大多数街道小巷,虽然地下水道和街面上的道路未必相同,但是因为要引水下来就会有连接之路,只要摸清了自己现在正在什么位置,便能更快地找到最近的入水口。
这是一件非常难的事,就算在静止的水中游这么些日子都会精疲力尽,何况是在如此汹涌的激流之中。
好几次她都要放弃,实在游不动了,可是想到卫庭煦被囚禁的那些日子里受的苦可比她现在遭受的多多了。年龄尚幼的卫庭煦都能忍受过来,她又有什么理由放弃。
只要将蛇符拿回去廷尉署便可保下来,这是牵制李举帝权最大的保障,她当然明白蛇符的重要性。若是将蛇符从水道中带回去,便是完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任务,到时候卫庭煦该怎么奖赏她呢?
心里想过很多种可能性,也正是因为这些幻想让她能攒足了力量和希望终于爬回了地面。精疲力尽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侥幸活着回来,一回来就看见卫庭煦和长孙悟独自待在回廊的画面。
卫庭煦手中的徘徊花是谁为她摘的?以她坐在四轮车上的高度想要摘到花有些难。小花不知道为什么跪在一旁,帮她摘花的还能有谁?自然是长孙悟。
这有什么奇怪的吗?长孙悟和她是青梅竹马也是未来的丈夫,摘花而已,往后还有更亲密的事情可做,甚至是已经做过了。一朵徘徊花而已,它不过是卫庭煦和真正的甄文君之间的信物,和乔装的细作没有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