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清(168)

　　“不会的，是我探查下界的一缕神识，恰好看见小殿下出了一些状况。”

　　心知自己之前的狼狈，殷九弱浅浅注视着扶清，敛眸轻声道谢：

　　“多亏神尊您用神力帮我调理，否则那时我心神不宁，也许会受重伤。”

　　女人素白水润的指•尖捻着粟米大的灵药，药碧得发乌，剔透如玉的翠绿散发着清甜的香气，就像是在琉璃里锁进了一枚刺破的蛇胆。

　　“殿下，晚点服下这颗灵药，受损的心神会恢复得更快一些。”扶清垂着头心下纠结万分，还是给这粒药加上了一道屏障。

　　能够让殷九弱不想起刚才二人在这儿情不自•禁所发生的荒•唐事。

　　即便她无比希望小九能记得自己，哪怕只是记得一时的温香软玉，但是她已无法那般自私。

　　事实证明，忘记她的小九过得比记得她要更轻松愉快。

　　女人眼睫半阖病态嫣红的唇边弯出愉悦的弧度，没有理由令她再去打扰小九。

　　刚才的承•欢已是额外奖赏，她不再奢求更多。

　　即便她早就是一个信誉透支的人，每次告诫自己不可再妄想更多，真遇到殷九弱时，还是止不住求索。

　　她有时觉得自己实在虚伪。

　　接过扶清手里的药丸，殷九弱嗅闻到熟悉的药香与甜香，直接吃了下去，倒令扶清有一瞬惊讶。

　　“殿下，不去找魔族人验一验药效就服下吗？”

　　“神尊给我的药没有这个必要，”殷九弱瞳孔清透，看向扶清的眼神稚气又平静。

　　这是信任的感觉吗？

　　有酸涩的潮水袭上眼底，扶清不得不紧咬唇瓣，以疼痛使自己清醒。

　　“谢谢殿下。”压下那潮起潮落的心绪，女人笑着说道。

　　殷九弱听到后，怔了一瞬竟然笑了笑，并没有问扶清在谢什么。

　　这粒药丸果然很有效，殷九弱服下后纯澈的气息在体内散开，修补着她心神大震时有损的神魂与道体。

　　两人之间忽然就静了下去，扶清继续坐在竹箪上编织竹灯，殷九弱躺回床上半睁着眼睛说不上在发呆，还是在休息。

　　“神尊，您说这方世界还会有安宁的时候吗？”

　　想到这几百年自己的所见所闻，殷九弱实在觉得此方世界如泥沼将人吞噬，如釜薪将人架在火上烤。

　　天道为炉，万物为薪火，混着万千人心在其中煎熬。

　　常常有这样的景象出现在她们面前，有风贴地流过，花与树都摇曳着种子，凛冽的寒冰遮盖住一片片不知从何而来的枯骨飞灰。

　　在知道真相的时候，殷九弱感觉自己就像一方笼子里的困兽，以为已经竭尽全力地反抗过了，以为已经自由自由在得游荡在山川河流间。

　　妄图惊起草木山花，到头来还在笼里。

　　殷九弱甚至觉得此方世界的天道，不爱世人不爱万物，更加也不爱自己。只是在追逐属于天道的终极奥秘和力量。

　　似乎看出了殷九弱的所思所想，扶清眸光有一瞬间的锐利凛冽。

　　“绝对的力量会击溃一切不合理的野心。”

　　“神尊的意思是？”殷九弱看见女人墨眸里一瞬间的怒意，消散得太快让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殿下，“扶清的眼睛慢慢涌上温柔的光色，“不要害怕，那些都过去了，你还有更广阔的未来。”

　　“会有吗？”殷九弱直接闭上眼，立马看见了没有人爱她没有期待她诞生的事实。

　　“会的。”

　　“神尊，我在想，或许这个世界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用作棋盘，让下棋人随意挪动黑白子。”

　　扶清并没有反驳殷九弱，素白尾指微动，似乎想要握住殷九弱的手，最后也只送上一杯热茶到床边的小桌上。

　　“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好。”

　　“可是这个世界不喜欢我。”殷九弱难得十分颓丧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会的，殿下，这个世界会喜欢你的。”扶清忍住坐下来拥住殷九弱的冲动，回身走到窗前，“殿下日后定有良人相伴，平安喜乐。”

　　“多谢神尊的祝愿。”听着扶清如此笃定的声音，殷九弱不由得从被角缝隙探头出来。

　　恰好看见玉立窗前，身姿皎皎的女人被一片光影笼罩，生出一种流光自照，镂冰雕琼之感。

　　“殿下，按照自己的心意，随心所欲地活着，要开心一些，以后总会越来越好的。”女人淡淡地笑了，“每年都能与朋友去凡间，赏那么多漂亮的花灯，不也很美好吗？”

　　“多谢神尊开导，若是……若有机会，希望新的一年能与神尊一同游湖赏灯。”

　　“好，若是有机会的话，”扶清温柔地回应。

　　掀开被子下床，殷九弱反身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又用净尘咒将神尊府打扫了一遍，这才走到扶清身后，说自己要告辞了。

　　“嗯，殿下回去吧，否则家里那么多人会担心你的，”扶清察觉到自己话里的酸意，眉心不由得轻蹙，暗自叹息。

　　殷九弱眨眨眼，“不会啊，他们都挺忙的，不怎么管我。我这么晚回去，他们可能都还不知道。”

　　“是吗？”扶清心底一阵惊讶，那三十几个人不是几乎时时刻刻都陪在殷九弱身边？

　　“是的。”

　　离开时，殷九弱心有所感地回头望向清冷孤寂的女人，发现扶清的眼神是那么平静，没有欢•愉，也没有悲戚。

　　明明女人衣白如雪，姿容冠绝颠倒终生，悲喜自有妍态。此刻却完完全全像是至高无上、悲悯天下的神。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小殿下，你这就走了吗？”白鹤忘机有些意外，她以为神尊会留小殿下再久一些，没想到连一天一夜都未到。

　　“嗯，我有别的事要做，还请忘机你照顾好神尊。”

　　“我会的，小殿下请放心。你现在就回魔界吗？”

　　“晚一点再回，先去办完事情。”

　　白鹤忘机看着殷九弱离去，少女的身姿高挑如月下青竹，一身华贵溢彩的墨色织锦长衣，衬得她更加矜贵潇洒，自在得像是九天揽月的飞鸟。

　　殷九弱被那一粒药平稳了心神，按照自己的心意在神界闲逛，慢悠悠地来到写着「清泉流响」的神狱匾额前。

　　似乎知道她的到来，这儿阴风大作，刑狱里特有的血腥潮暗之气散开，血雾从门口缓慢散出，逐渐遍布整个区域。

　　诡异的浓雾中，神狱这巨大的门缓缓开启，让殷九弱第一次看清内部的模样。

　　冰冷开裂的宫砖被异常的雾气一遍遍洗刷，不复原本的光滑洁白，满满的裂痕里溢出诡秘古怪的低语，如悲似喜。

　　不远处的蔚蓝色死海里，谢弱水被诡异雾气拖起，随意把玩着手里华美的珠玉。

　　沙砾大小的明珠她细长的手指间如光华流淌，旁边更有耀眼夺目的金簪玉璧为饰。

　　“又是太初那个执迷不悟的神，让你来我这儿的吗？”

　　殷九弱被几位形状怪异的狱卒请进神狱，缓缓摇了摇头：“与她无关。”

　　“我阴差阳错去了一趟长御洲，知晓了当年的真相。”她语气平静地补充道似乎上次与扶清打斗后受的伤没好，谢弱水抚过手腕的血线，第一次正正凝视着殷九弱。

　　“我本以为不见你，便能延迟不知道真相的时刻，看来这一次又是我自作多情，不自量力了。”

　　“我想，那样的祠堂早就被布下，就算不是长御洲，是别的地方，也会因为我的到来，倾诉出全部的真相。”殷九弱缓缓说出自己的想法，“命运逃不了，为何不直接迎上去？”

　　“你长得有六分像你母亲。”谢弱水直接转移了话题，淡漠的语气里藏下万般情绪。

　　“是吗？我不记得她了，也是回到魔界后才知道你的存在。”

　　死海冒着咕噜咕噜的泡泡，谢弱水沉默良久，缓缓说道：

　　“你想问什么？我可以选择性地回答你。”

　　“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想问的了，我已知道你和母亲之间仇怨深深，或许也称不上什么仇怨，反正你们殊死一战后尽数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