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侯天生反骨(146)
舱里乒乓响了一阵。
一片吵杂之中,陈恨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外边的人没有反应。
船舱算是全封着的,透不得光,黑黢黢的一片,只有两个小舷窗可换气儿。
稍冷静下来,才觉出额上又碰出了血,黏黏的糊在面上。
根据他撞脑袋的经验判断,伤得不严重,血流的不多,便不再管了。被绑着的双手才是最要紧的。
要解开手背上的绳子不算太难。
陈恨往边上退了几步,靠坐在了墙边,喘了几口气,稍缓了缓神,便低下头,专心啃自己的裤腿——出门在外,他习惯绑一把匕首在自己的腿上。
折腾了好一阵,才终于咬着刀柄,把鞘中匕首抽出来了。
陈恨转过头,一松口,匕首就钉在了他身后的地上。
船舱里到处都是黑的,匕首被他往后一抛,他自个儿也不知道匕首被他丢到哪儿去了,被绑着的双手往后探了两下,找了好几遭,才终于摸着。
就是一把抓住刀刃的感觉很不好,陈恨疼得龇牙咧嘴的,他感觉自己手掌的生命线都给切断了。
匕首锋利,很快就割开了麻绳,就是解开绳子的时候拿刀拿得不稳,手上又划了两道。
陈恨将匕首收入鞘中,重新绑在了腿上。
他起身,还没站稳,船只就猛地晃动了一下,像是船身撞上了什么,撞上之后,船开始动了。
陈恨靠在船壁上,再等了一会儿,心道大约是开船了。他们不愿意在码头久留,甚至连江上大雾也不肯等。
太急了,做贼心虚,又或是有人也在追他们。
暂时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陈恨也不再往这方面多想。
手上头上都血流不止,陈恨懒得管,用衣袖抹了两下,只等血凝了就算完了。
等血止住的时候,他在黑暗中,用未受伤的手背,把船舱大致摸了一遍。
船舱很小,十六七步就能走完。没有别的东西,除了他方才刻意撞倒的那张桌子。
眼睛渐渐适应黑暗,他也隐约记得那桌子在什么位置,陈恨摸索着,慢慢的走过去,没走几步,小腿果真就撞到了桌子。
可用的东西太少,他只有一张自己带进来的舆图,还有一张桌子,可他总不能扛着桌子去和人打架。
陈恨往边上退了半步,却碰上了另一个东西——一地的碎瓷片。
该是桌上的茶壶茶杯摔碎了留下的。
这时候陈恨举起血淋淋的双手,凑近眼前。他虽看不见,却也明白得很,他手上这伤,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刀伤。
要是给人见着了,他绑在腿上的匕首也就暴露了。
他弯腰,在地上摸了摸,捡起一片碎瓷片,吸了口气,狠狠地在手心划了一下,不仅将刀伤划烂了,还咬着牙给自己多添了两道新伤。
两只手都得划。
到最后他两只手都是颤抖着的。
手里攥着碎瓷片,他又在船舱里走了两步,拾起地上另一块碎瓷片,藏在了腰带里。
留给他的时间很少,这些事情,他是在一盏茶的时候做完的。
外边那些人恐怕也没想给他太多的时间,等做完这些事情,舱外就响起了脚步声。
陈恨坐回地上,双手仍背在身后,将割下来的麻绳藏好,碎瓷片也被他紧紧的握在了手里。
他垂着头,方才一通挣扎,头发也散了,衣裳也乱了,额上的伤口还在一滴一滴的往下淌血。
活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而这恶鬼暗地里藏着刀,倘他是恶鬼,那也该是天底下最难对付的恶鬼。
舱门大开,因为船舱里暗得很,门外还有人执着两支蜡烛。
陈恨透过血污与散乱的头发看他,才看清楚那人,便忍不住往后一倒,脑袋磕在墙上,轻笑了一声。
好死不死的,怎么就落到他手里了?
来人一身白衫素衣,蹙着眉,却还似从前模样。只是身上不背琵琶——他的琵琶被他留在了九原行宫,后来被他的旧主,顺王爷李渝砸了。
琵琶,贺行。
陈恨还以为他老早就讨回闽中了,谁知道他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他竟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还值得人这么等他了。
贺行踏碎满地烛影,往前走了半步,朝他笑了笑:“离亭,好久不见。”
陈恨正好在烛光照不见的阴影处,脸色变了变,最后回了一句:“好久不见。”
贺行笑着应了一声,接过随从手里的蜡烛,再往前走了两步。
船舱太小,他只走了两步,烛光就扑了陈恨满身,将他整个人都照得很清楚。
陈恨偏过头去不看他,贺行一手端着烛台,另一只手扇了身边人一巴掌。
结结实实的,好响的一声,听得陈恨都脸上一疼。
“谁准你们这么对先生的?”
陈恨闷闷的,不大乐意,贺行比他还年长几岁,喊他先生,几个意思?
陈恨也不说话,只看他还要怎么办。
贺行将烛台还给随从,快步走了两步上前,蹲下身子,抬手拂开陈恨散在面上的头发,还预备碰一碰他的伤口。
陈恨眯着眼睛笑了笑,随他摸了。也就是疼一些,别的不妨事。
“先生莫怪,手下人不懂事,惊扰了先生。”贺行一边解释,一伸手还要给他松绑。
一时间,很多想法都在陈恨脑子里过了一遍。
若是能用碎瓷片挟持住贺行,那么一切事情也就算完了。
只是这个方案,现在还行不太通。
一是他还不明白贺行到底想做什么,二是不知道林念那儿怎么样了,他不敢轻举妄动,没得害了他们。
最最重要的一点,陈恨的手现在不太使得上劲儿,疼。
贺行要同他做一出戏,他不演,他看戏便是了。
这时候贺行的手按在了他的手上,也已察觉出了不对。他愣了愣,很快就垂眸笑了,用力握住陈恨的手腕,把他手心里的碎瓷片夺过来了。
碎瓷片被丢在地上,响了一声。
贺行倒像是全不在意,还是笑着,说:“先生还是文人骨气。”
陈恨也笑了笑,却不说话。
“是手下人莽撞了,我给先生赔罪。我看先生双手与额头都伤得不轻,船上备了药品,还是请先生尊驾,先去包包伤口罢?”
陈恨还是不说话,饶有意味的瞧着他。
贺行面皮厚,都这么被盯着了,还能添了几分讨好,继续道:“弄伤了先生,是在下的不对。先生气我也好,恼他们也罢,我发落他们便是,先生还是得以身子为重。”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陈恨低头,扯着嘴角笑了。
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还真是那时候信上说的:“卿济世之才,皇恩负卿,天下耻卿。京都一月,蒙卿厚爱。卿若有意,持帚捧茶而待,奉卿为师,许卿侯王之位。”
陈恨不信。
但由不得陈恨不信,也由不得陈恨不从。
贺行转了身,拉着他的双手,竟预备把他背到背上。
这回陈恨是真被吓着了,挣开他的手,咬咬牙,扶着墙站起来了,道:“我自己走,不用麻烦你。”
双手掩在衣袖里,握紧又松开。
且走且看罢。
第107章 一程(4)
江上白雾正浓, 客船不大, 一片苇叶似的, 扬着帆, 被风吹着, 缓缓的就入了江。
可看见得东西不多, 贺行却伫立船头,拧着眉, 朝远处发了有一会儿的呆。
底下人捧着个小包袱走来, 见他出神, 尚不敢靠近。
贺行稍偏了头:“拿来。”
双手将包袱奉上,是陈恨的包袱。
贺行一手将包袱打开,随手翻了两下, 那包袱上边只是些寻常东西, 他觉着没意思, 便问道:“还有没有别的什么?”
“陈……”那人顿了顿,显然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陈恨, 想了想, 照着方才贺行喊他的称呼回话, “陈先生还带了一幅舆图。”
“好端端的, 喊他先生做什么?”贺行嗤笑了一声。
手下有些委屈:“爷不是也喊他先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