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守则(34)
德蒙特·庞德记忆里的那个黑色君王,冷若冰霜,即使是笑容也透着薄凉而死寂的味道。危险且充满诱惑的外表之下, 是一颗被纯然的黑暗包裹的心灵。
而德蒙特眼前的这个,是少年版本的卡萨尔·莫兰。
他俊美、优雅,双眼透着黑曜石一般温和的色彩, 纤长的睫毛扑扇时如黑色凤蝶的蝶翅般轻逸,如同一个浪漫而轻浮的梦境。
他们俩一个是深渊,一个却是月亮。
德蒙特·庞德望着这轮月亮,无言静立。
原来小时候的陛下是这种感觉吗?和青年时期的他相比, 简直是两个人啊。
……但即使找不回熟悉的那个陛下, 德蒙特·庞德也已经满足了。
陛下现在至少还活着——
“公爵阁下?”卡萨尔·莫兰打断了德蒙特的思绪,“宴会厅在二楼,那里有空着的的房间供您歇息。”
从帝都赶过来需要不少时间。虽说德蒙特乘坐的是公爵专属的马车,比起一般的马车更加舒适, 但是他一路心事重重, 也算是舟车劳顿、需要休息。
“没有提前告知要来参加你的生日宴会, 是我唐突了。”德蒙特稍稍放缓了语气,“当然,我还有一些事情想和莫兰先生谈谈。不过,我们可以把正事放到明天再说……毕竟今天是你的生日,卡萨尔·莫兰先生。”
卡萨尔·莫兰应下了。
倒不如说,他有些惊讶。
他从前是见过这位德蒙特公爵的。德蒙特一贯盛气凌人、随心所欲,但这次,他说话的态度可以说是友好地惊人。
公爵既然抛来了橄榄枝,卡萨尔·莫兰没有不接的理由。于是他迎着德蒙特走上了二楼的宴会厅,宾客们早已将宴会厅的大门团团围住——
轻柔的小提琴声响起,宴会在一片恭维和祝贺声当中继续,只是气氛变得更加热烈了一些。
看着德蒙特公爵和领主一起加入了宴会厅的交际圈,戈尔多轻轻松了口气。扭头一看,却看见了仍旧垂头丧气的伯里恩和踌躇不前的领主夫人。
戈尔多:“……”
“戈尔多。”委屈的伯里恩主动上来揪着他的衣服求安慰,“我刚才……我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的。”
戈尔多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人怪你。这不是什么都没发生吗?”
伯里恩:“这真的能算什么都没发生吗?你看我母亲的脸色多难看……啊,完蛋了,宴会结束之后她肯定要关我禁闭或者给我加作业了。还有我给父亲准备的生日礼物……”
在这种情况下,伯里恩再送给卡萨尔·莫兰一条马鞭,实在是有些煞风景。领主夫人看见了也绝对心烦。
戈尔多:“没关系的,父亲不会在乎这些。”想了想,他仿佛是做出一个重大牺牲一样,补充道,“……大不了我们就一起送礼物吧。”
和他那个卖相一般的小蛋糕相比,即使是马鞭也能算得上是件体面的礼物吧?
伯里恩闻言眼睛亮了亮:“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然后他就往熙熙攘攘的宴会厅里看了一眼,转身就想离开。
戈尔多拉住他:“你要去哪里?”
伯里恩:“我去把我的马鞭捡回来!”
戈尔多:“……”
戈尔多摇头失笑,避着人群偷偷溜回了之前的露台上,果然亚特里夏还站在那里,只是表情有些不大美妙。
“老师。”戈尔多打了个招呼。
亚特里夏点了点头,手里端着杯麦芽酒,问道:“怎么样,见过那个公爵了?”
“见过了。”戈尔多说着四望了一番,“那个哈里斯……他人呢?”
“早在听说公爵来访的时候就溜之大吉了。”亚特里夏冷笑了一声,“难道等着威灵顿公爵来收拾他么?”
讲道理,以罗德里克·哈里斯那种撑死了就图个面子的性格,听说威灵顿公爵来访,居然就这么一声不响安静地离开了?
戈尔多:“他很害怕德蒙特公爵么?”
“最近国王陛下正在想办法削减教会的税收。”亚特里夏说,“有些主教在自己的辖区对平民征收了超过固定份额的税收,国王打算追查这批税款的下落,德蒙特公爵最近刚被委任管理这件事。”
戈尔多:“……让我猜猜,那个过度征税的主教,是不是就是哈里斯的舅舅?”
“对。就是他,赫斯特·鲁玻。”亚特里夏举起酒杯说,“你不拿点什么东西喝吗?”
戈尔多从善如流,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了一杯酸梅汁,和亚特里夏碰了碰杯。
亚特里夏的敌人里包括那位红衣主教,赫斯特·鲁玻。如今这个敌人倒了大霉,亚特里夏自然高兴地和戈尔多一起碰杯庆祝。
“所以公爵就接下了这桩任务?”戈尔多问。
“嗯。”亚特里夏点了点头,“鲁玻因为身兼枢机院的副院长,所以他不经常呆在自己的辖地范围内,这次他找的借口也是他对此事一无所知,拉他留在辖地处理事务的下属出来顶锅。哦,顶锅的下属就是鲁玻那个倒霉的书记官,现在已经被停职并逐出教会了。”
书记官……这不是鲁玻为自己的外甥空出的位置么?
这可真是滑稽的一石二鸟啊。戈尔多在心里忍不住偷笑。他实在是无法理解,罗德里克·哈里斯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四处和人宣扬他即将成为鲁玻的书记官这个消息的。他就不怕变成下一个弃子吗?
“而威灵顿公爵不愧是威灵顿公爵。”亚特里夏点头,“这段时间,他正揪着赫斯特·鲁玻的党羽疯狂乱咬,逮到一个是一个,哈里斯因为和鲁玻有亲属关系,所以听见威灵顿公爵的名字就发怵……你刚才走得早,没看见他临走时慌乱的神情……他还以为威灵顿公爵是来找他麻烦的。不愧是哈里斯,今天也是蠢的如此清新脱俗。”
戈尔多却在心里说道,不愧是老师,今天也是如此毒舌。
“公爵这次办事很卖力啊。”戈尔多轻声道。
“那当然。国王只说要把多余的税款给找出来,可没说会把这笔钱发还给百姓。这笔钱……最后大概会进威灵顿公爵的口袋,去给皇室禁卫军团充实军费吧。”亚特里夏说道。
戈尔多抽了抽嘴角:“所以,公爵这次来是为了……”
“来借兵,但也是来送钱。”亚特里夏·霍恩说道,“威灵顿公爵这回不仅仅是要追回税款,他还想光明正大地打进赫斯特·鲁玻设立在辖地的教会金库里抢劫。反正大家只知道鲁玻超额征税,那么超过定额的部分就都应该没收……皇室禁卫军团大部分都离不开帝都,所以他来向你父亲借人手。唔,鲁玻的辖地离这里不远。”
戈尔多:“……”
戈尔多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您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亚特里夏手里的酒杯已经见了底,可见他此刻的心情真的很好:“一部分是靠听说的。还有一部分……你以为国王是怎么知道鲁玻超额征税的?”
戈尔多:“……不会是您举报的吧?”
亚特里夏:“我只是在离开帝都时顺手给国王寄了份匿名账单。”
说起来,这也是神院的传统。只要是神院的学生,都有权利使用神院里的一个信箱,使神院的意见能直接传达到国王耳边……这个信箱的象征意义大于实用意义,但信箱里的信件会由国王的秘书来定时查看。
戈尔多:“……你手上怎么会有账单?!”
亚特里夏:“我当然没有。所以那封账单是伪造的,鲁玻违反教会规定的事实也是国王自己查出来的。我只是给了国王一个削弱主教势力的契机而已。如果国王没有这个意愿,那么别说一封假账单,即使是一百封一千封真账单,国王也不会下令严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