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长(41)
他想要回应李仁德,这已经是他能接受回应李仁德的最大限度了,可林美玲却并没有配合。
早在看见林翕的动作后,她就下意识把自己的碗往后挪了一些。
注意到这一点,林翕的手顿时不往前伸了,就这么生生停在了原地,脸上原本的表情也一下子僵硬起来,眉头微皱,客厅内在刹那间针落可闻。
还是对面的李仁德及时意识到情况不妙,连忙伸出筷子从下边接了林翕的青菜,然后径直放进了林美玲的碗里,一边单手打手势说:“对对对,让你妈尝尝,让她尝尝。”
林美玲眉头几乎立刻就皱起来了,小声呵了句“干什么”。
李仁德又匆匆忙忙打手势安抚她。
林翕没去看李仁德的表情,瞥了他们一眼后,便什么也不说,自己垂下眼睛来默默吃饭。
在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林翕的状态,安静且默默无闻。
后来李仁德又问了林翕一些问题,大多是他最近又出去过生日,又和同学在外面吃饭,是不是交了不少朋友,和朋友们相处得怎么样之类,还有临近期末,成绩,考试,等等。
林翕都很简短地答了,然后李仁德又想起什么,问说,快高二了,学校要分科,林翕打算选文还是选理。
林翕想也没想道:“理。”
然后他就注意到旁侧的林美玲缓慢进食的动作好像顿住了,随即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因为林家全是学历史,只有高以良是个化学老师吗?
这想法从林翕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他按灭了,他不愿意再去推测林美玲的任何想法,只有一搭没一搭地陪他们两把这顿饭吃了,然后什么也不说地扭头回了房间。
起身的时候,林翕余光还带到了林美玲碗里。她这次没能对过李仁德,那根小青菜还躺在她的碗中,但林美玲也不吃,全程就放在碗边上,一动也不动的。
就好像当初把林翕丢在家里一样。
*
即便不断在心里控制自己的情绪,回到房间后,林翕再看满桌试卷时,表情也依旧肉眼可见的低落了下来。
他不逼迫自己,索性洗个澡上床睡觉。
却没想到会做梦。
大概是受之前一整天在家里遭遇的影响,林翕的这个梦的内容非常不好,把他过去企图尘封在脑海里的记忆硬生生翻了出来。
他梦到了自己小时候,喝醉了酒回家的高以良非要林翕做个炒饭给他吃。林翕做了,高以良又骂骂咧咧地嫌弃味道不好。
林翕那会年纪不大,也就八九岁,已经被骂习惯了,只在高以良凶狠的目光下,唯唯诺诺地问了句说:“爸爸……妈妈今天也不回来吗?”
这话好像戳中了高以良什么痛处,他盯着林翕看了半天后,怒斥了两句,随即越说越生气,到最后甚至举起了手边的烟灰缸,就这么发狠似的要往他脑边砸过来。
那个烟灰缸是玻璃质的,很沉很沉,里边好像还有高以良才抽过没彻底降温的烟蒂烟灰,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袭来。林翕在那烟灰缸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几乎要直接冲进眼球里时,心脏就这么骤然一缩,然后从床上惊醒过来,一双眼瞪得大大的,呼吸急促地抱紧了手里的被子。
……林翕记得刚刚那一幕。
上一世高以良曾经差点这么砸过他,但还没来得及砸出去的时候,家里大门就突然被咚咚咚地敲响了,高以良的动作也就此停止。
惨剧并没有发生。
可林翕在刚刚那个梦境里,也不知为什么,他好像看见自己的脸上真的被高以良砸出了一个特别长的疤痕,从眼角一直到脸颊,特别渗人。
也特别疼。
林翕似乎真的隔着那个梦境感觉到了那一大块伤疤带来的钻心痛楚一样,手忍不住在被子上攥紧了,心底里又慌又恐惧。
即便他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那些汹涌而来的凉意也依旧挥之不去。
恐惧感似乎就这么直接捏住了林翕的心脏,他越想要赶走,那些情绪就越清晰。到最后林翕都感觉那个梦境好像成真了,他脸上是真的有了那么一个疤,忍不住伸手摸了半天。
然后心情肉眼可见地焦躁起来。
而在这种焦躁之下,林翕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见学长的心情好像一下子达到了满格,似乎只有许寒来是这不知所措困境中的唯一出路。
于是他想也不想地拿过床头的手机,翻到学长的QQ,给他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地发了条信息。
林翕:学长,你有没有空?
林翕:我
发到这一条,林翕终于模模糊糊地看了眼时间,然后随便找了个合理的借口急急忙忙道:我请你吃夜宵吧。
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其实正常情况肯定不会被回复。但林翕却没想那么多,他一边忍不住摸自己的脸,一边近乎执着地就这么窝在被子里,目光专注地盯着手机。
然后大概半分钟,他就接到了许寒来的信息。
学长:?
学长:做噩梦了?
林翕很是急切回:嗯,你吃吗?
那边隔了快三分钟,才回了一个字:吃。
林翕已经顾不了学长的停顿可能是迟疑了,他几乎在看见“吃”这个字的一瞬间,便立马从床上爬起来打开了自己的小猪存钱罐,拿出里边的钱。然后像是生怕晚一秒学长都会后悔似的说:那我现在去一中等你好不好?
这一次许寒来回得很快,说:不好。
然后道:家楼下等着,我去接。
第30章
夜里的老旧小区安静且暗,路灯忽明忽灭,只能勉强照亮附近那么三五米的距离。
林翕看着周围扑来扑去的飞蛾,好像还没有完全从那无比真实的梦境里回神,时不时就会伸手去摸一摸自己脸颊左侧。梦里,就是这个位置曾经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伤疤。
疼痛感钻心。
许寒来是打车过来的,下车后往里走了没两步,看见的便是这样的场景,他注视着林翕反复抚摸的动作,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
正常情况下大概没有人会明白林翕这个动作下的含义,但许寒来却懂了,很莫名地懂了,心底里甚至涌出了股强烈的怜惜感。
他抿了抿唇,朝林翕的方向径直走去。
路灯下察觉到有人靠近的林翕偏头看了看。他的眼神很沉,似乎被梦境里那个丑陋疤痕带来的巨大痛楚给压制得黯淡无光了,直到看见许寒来,里面才忽然又闪了一下,然后有些干涩地笑起来,打招呼说:“哎,学长。”
许寒来在人身边站定。
林翕冲他晃了晃手里刚拿出来的钱说:“夜宵,吃不吃?”
许寒来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当然看得出小朋友的笑容不是发自真心的。刚刚因为林翕动作而翻涌起的怜惜同这个笑容一起,勾出了他心中素来不易有的烦躁感。
片刻后,许寒来有意松了松自己紧绷的心脏,瞥了眼小学弟手里的钞票,说:“三块五?吃什么?”
“啊?”林翕顺着他的话,终于认真看了眼自己手里花花绿绿的钞票。他刚刚就顺手拿了一把,觉得还挺多挺厚实的,结果这会定睛一看才发现,全是一块一毛,有些还折叠起来了,加起来可不就刚刚好三块五?这够吃什么?
“……喔。”会意的林翕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然后轻声说:“那学长你等等我,我再上去拿点,我还有的。”
说完就要转身,却被许寒来皱眉拉住:“别拿了。”
林翕回过头:“嗯?”
随即手腕就已经被人拉住,一路往外边走了。
林翕刚开始还不是很适应,那个带疤的梦境好像把他身体里的力气都抽干了,骤然跑起来时腿还不习惯,会发软。但他又很想跟在学长身后,所以即便不舒服也强行按住了,只顺着许寒来的手一路跟着他走。
连目的地是哪里都不问。
直到被许寒来拉上了一直等在小区外的出租车,出租车又将他们带到一中前门往外一些的一个小区里,林翕的头脑好像才慢慢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