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我曾是个大人物(62)
他不是觉得少年不如人,而是知道乡试总共会录取一百余人,没必要激起攀比,反倒乱了心绪。
云桑点头,表示认同。
他稍作休息,很快八月初九乡试第一场就来了,提前一日初八,云家人就紧张地来到城东南,目送云桑排队进入贡院,接受点名和全身搜查。
贡院即乡试的考场。和院试差不多,考生每人一个小隔间,笔墨工具、衣物吃食全都自带,考生只能待在这个小天地里,吃喝拉撒和答题。考官发放三根蜡烛,以供夜晚照明。考场内建有小高楼,某些监考、巡查的官吏会登高眺望,看考场内有无作弊者,那锐利的视线令众学子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再加上乡试在八月举行,最热的时节内,外面火球烤炙大地,屋内也如熏蒸的笼房一般闷热,吃食容易发馊,还有臭气熏天。这九天熬下来,人都得瘦脱一层皮。
连云桑都只能喝一些清汤寡水,用考场内的炉子烧热,才能好受许多。偏偏到底能否鲤鱼跃龙门、改变境遇就在这小小一根蜡烛点亮的小天地间,环境再艰苦也只能忍耐。
整个考场安静得落针可闻,唯有加水磨墨和毛笔落纸的书写声。到了策论这一大头,拿到卷子的那一刹那,云桑眉眼浮现了了然。
大凤朝内忧外患严重,外有边郡恶邻露出刀锋,想在大凤领土上谋求更丰美的水土;内有山贼匪患层出不穷,折腾着皇朝边郡地区的元气,导致百姓南下逃荒,导致部分地方十室九空,难以休养生息。
朝堂之上早就对此不满了,也是凤帝的一块小心病,想要改变这一现状。本次策论便围绕这个展开,让考生畅所欲言。
云桑也算押中了考题。
他稍微打了一下腹稿框架后,便下笔作答,时而旁征博引、引经据典,时而以史为鉴、微加修饰,很快便写好了一篇锦绣文章。
此时夜色已黑,这考场环境极为简陋,气味也难闻。有风灌了进来,一排排考房如长巷,气温骤降,更令人难耐。
云桑知道自己身体单薄,生怕自己被吹凉了,也不想勉强,吹熄了烛火,拿起简单的被褥便躺在席上睡了。他努力在养精蓄力、节省体力。
他还不知道,蹲守在外的云家人都差点被吓坏了。因为三场考试接连不断,从第一场考试开始,就有身体孱弱的考生一边脸色发白,一边被抬了出来,路上还一直上吐下泻、呕吐不止。
这样的考生不止一个两个,引起考场外的恐慌。随着被抬出来的人越多,云家人每次凑上去都心惊胆战,他们知道里面环境苦,也都对云桑薄弱的体质很了解,生怕下一个被抬出来的就是自家孩子。
尤其是这些学子消瘦的身形、衣服审美都差不多,导致这心情简直如同过山车,起伏跌宕个没完。
唯有云娇娇嘟着嘴说:“爹娘、三叔,你们不要大惊小怪,桑哥儿不会被抬出来的。”要抬出来,也是到了“春闱”。那个时候,二月天寒地冻,还只能穿单薄防夹带的衣物、食物冷得快,云桑才真的撑不住了。
云家人见她口吻像是在说风凉话,脸上一点担忧都没有,不由都对她怒目而视,训斥了两句。
又一名学子被抬了出来,那一次那长长的头发和天青色衣服跟桑哥儿有点像,露出来的手腕儿也极细白,云家人心中一跳。
萧恒上前去,撩开那名新抬出来的学子头发,那名学子似乎已经极虚弱,进的气少,出的气多,头发蒙面、眼圈浓厚。
看清面容后,萧恒一颗紧紧攥起的心慢慢落回胸膛,发觉自己手心里竟冒出了粘腻的汗,庆幸眼前躺倒在地的学子不是少年。如果云桑在自己面前上吐下泻,甚至奄奄一息,他八成会透不过气。
他第一次觉得这九天简直度日如年,无比煎熬,等到了清场那一日,无数学子游魂似的被放出。少年也是其中之一,比起最初进去的那一日,他的头发不再柔顺,有些凌乱毛躁,衣服也不整洁有些颓唐,脸色看上去还好,脚步也稳当。
萧恒却感到震惊和思念,亲眼看着这些日子他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人,正朝自己走来,他几乎要挪不开眼。明明衣衫如此的凌乱,可他却第一次觉得少年是如此的好看。
再也克制不住汹涌澎湃的想法,没等人走上前,他就大步流星上前,将那身影霸道地拥入怀里,唇也几乎要贴在那白皙的颈侧。
他的吐息灼人温热,不过是一个拥抱,云桑就感觉自己贴在男人胸膛,隔着一层单薄的衣料,也挡不住那阳刚俊美的体魄,那肌肉极为紧实强健,浓烈的男子气息把他笼罩住,他根本挣脱不开。
云桑甚至感受到,萧恒的脸庞在逼近,那线条刚毅的唇几乎要吻在他脸颊。他心口都要跳出来,好在考场外众目睽睽,男人只不舍地抱了抱他,没有做多余的事情。
可云桑还是被弄得脸红了,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第47章 步平步青云的农家子vs锦鲤女配10
这三场考试下来, 所有学子吃了不少苦头,无一不感到身心俱疲。云桑也不例外,他回到了客栈, 简单吃了点东西、洗了个澡后, 连头发都来不及擦干,便疲累地倒头就睡。
谁都能分辨出,一场乡试下来, 这少年身上本来没有多少的肉, 又清减了许多,那清冷的眉宇紧锁,仿佛泅住了世间的痛苦,萧恒目中流露出心疼, 他为少年把头发擦干后,任由对方熟睡,生怕吵醒他,自己不敢发出大的动静,还小心翼翼将对方纤弱的手臂放进被子中。
萧恒挺在床上, 两人维持一个姿势良久后,萧恒也闭起了眼睛。
但是他耳边还是能听到门外的窃窃私语声:
“桑哥儿挺过来了,真是争气, 那补汤贵是贵了点,但确实有效果。总之, 人平安无事就好。”
“你们小声点, 当心把桑哥儿吵醒。我去熬点奶汤白粥, 等桑哥儿一醒,你们就端来给他喂下,喂了再睡。”
中途云桑果然醒了一次, 吃了一碗白粥后似乎有些想吐,但还是忍着又睡着了,睡到夜幕低垂才苏醒,然后继续背手,点油灯看书了。
这已经很让云娇娇吃惊了,因为她记忆犹新,上辈子云桑没被抬出来,但从乡试考场出来时的样子也极为狼狈:披头散发衣冠不整,整个人面若菜色、气若游丝,嘴唇也干裂起皮,眼皮下是浓郁的青黑,完完全全是撑着一口气才没被抬出来。然后一到客栈,人就开始上吐下泻,云家人吓坏了,忙前忙后地照顾,给对方喂多少粥,对方就倒吐多少。更甚者,对方不舍昼夜、昏天暗地的嗜睡,足足睡了两三天才醒,完完全全就是受了一场折磨的样子。
这一辈子,对方却从容了很多,虽然看上去还是极为难受,但到底没病没灾、也好吃好睡,难道对方的体质真的改好了?云娇娇感觉到了计划之外的变故,再看兄长熟睡间萧恒的细微照顾,这种意外让她感到了颇为棘手。
云桑不死,她怎么出头?好在二月春闱天寒地冻,远不是一般人能抵御,云桑能不能安生出考场这还未知呢。想到上辈子对方的惨状,云娇娇才松了口气,只有想象着上辈子对方是如何的时运不济,她才能感觉到充沛的安全感,仿佛她这只蝴蝶扇动翅膀,不会带来重生后的多少改变。
九月底,乡试放榜。
楚州郡省城风武十年乡试共有两千八百名考生参与,只录取了一百二十名举人,这个比例让人吃惊。更让楚州府郡人吃惊的是,他们楚州不是多么文教兴盛、英才辈出的地方,地方上居然能有两千八百名的秀才和监生参考?
这个人数都快赶上那些底蕴深厚、文教繁荣的江南州、山东州了,这两千八百名的考生到底从何而来?其实本地学子还不知道,这些人其中一部分确实不是本地人。他们本是江南江北籍的学子,因本地竞争厮杀太激烈,于是在家族或师长的安排下避其锋芒,不得不改籍考试。
大凤的户籍制度是如此,只要家族直系中往上数三代内有人籍贯属于外地,儿女便能改外地籍,于是光云桑所在的清远县,也冒泡了不少先前从未听过的秀才。偏偏这些人钻漏洞改籍,大凤朝堂是默许的,哪怕跟自己的三年官员评定无关,清远县县令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接受了这批户籍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