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可别不信,我上次去城里卖菜的时候, 到处讨论的都是他的书,识字的人几乎人手一本,哪怕不识字的, 也能去茶馆听说书先生讲。”
“怎么可能?他写的可是话本啊!”
“话本又怎么了?只要他写的有人看有人买,不就行了?”
“卖得可不少呢,我都听到了, 有人刚开始没买到,还想出高价买别人的呢。本来就几十文一本,他给那人翻了番, 出到一二百文那人还不卖呢。”
众人突然沉默。
半晌,有人咽了咽口水,问:“不就一个话本么,怎么能卖这么多?”
“他们难道不知道, 话本都是不务正业的人看的吗?”
“哪是不务正业呢,这东西对咱们是奢侈,可对那些富人,不过是平日的消遣罢了,和去剧院看戏剧杂耍是一样的,还比剧院便宜许多。”
“这东西竟然……这么容易赚钱?”
“随便写写竟然也能卖这么多?”
“……”
“管他能卖多少呢,总之就是不入流的东西。”
然而这次却没有多少人再附和他了,这是个穷默的时代,笑贫不笑娼,有钱才是老子,再怎么不入流,能像郑家几天就盖起一座全新的青砖瓦房也是值得的。
于是,等到自己的孩子从学院回来,他们便纷纷催着孩子也写话本。
有人不可置信,“爹你说什么?那话本竟然是郑成安写的?”
“那还有假么,他家新房的砖瓦都运回来了。”
“不可能啊!那著者的名字明明是‘华星安’。”青年顿了顿,终于反应过来,“……连星,郑成安,还真是啊!”
“这么好的书,竟然是他写的?!”
这些天,书院都快被这本书引炸了,买到的在炫耀,买不到的在羡慕,有人熬夜看了书课上都在打瞌睡,还因此被夫子收走好几本,书院的哄抢就更严重了。
青年父亲笑着搓了搓手,“他写的哪好了,不就一个话本么,你也学了那么久了,啥时候也写一本啊?”
青年无语,他爹可真是痴心妄想,“那话本都是谁能写得出来的吗?”要是那样,怎么之前没人那么火呢?
“怎么不能写了,郑成安都行,你比他学习还好呢,怎么能写不出来呢?”
青年道:“术业有专攻啊爹,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地方,这方面我确实写不好。再说了,你们不是之前一直嫌弃他写话本不入流么,怎么让我也写呢?”
青年父亲有些臊臊的,嗫嚅着说:“那不是能挣钱么,你看他家,几天时间就敢盖房了,说明这行是暴利啊!我儿那么厉害,要是写了定能比他挣得还多。”
青年道:“ 哪能是暴利啊?我也见过有几个怀才不遇的秀才写这东西的,顶多能挡个温饱,只比抄书好了那么一点,这次是郑成安写得太好,才能在城里爆火。”
青年父亲皱眉道:“竟然这么难么,要是那样的话就算了,你还是不用写了。”
同样的一番话也被满腹心事回家的张春丽告知给了张小武。
张小武却信誓旦旦:“娘别担心,我早就写好了,等明天我就拿到明德书坊去,指定能挣好多好多钱,到时候给娘做新衣服穿。”
张小武可是最早一批买到新书的人,有人出高价找他买他都没卖,他就不信了,郑成安写成那副鬼样子都能火,而他研究这番时日还不能一炮而红?
到时候大家看到了他写的就明白了,“华星安”算个屁啊,他“武公子”才是真正的紫微星。
张春丽满心欢喜:“小武长大了,娘真高兴。”
……
然而这些事情郑成安毫不知情,他只是偶尔遇见张小武的时候,面对他露出趾高气昂的“我一定比你强”的自信有些不明所以,但人家只是鼻孔朝天的走路,又没故意挑事,郑成安也只好全当没看见的继续走路。
这日,他又去了一趟下河村。
这村里的村民一直都对他很是热情,买东西会打折,来了会邀请吃饭,于是仅仅几次来回,他就几乎和村民们打成一片了。
郑成安有心想试探一下连星的家庭,但村民似乎对此很是敏感,一听这话要么就转移话题,要么就叹了口气说“连星受苦了,让自己好好待他。”
几次下来,他也便不打听了。
然而今日似乎有些不同,他从进了村里就觉得有人在未知的角落观察他,那种隐秘的窥伺太过强烈,令人无法忽视。
郑成安不知这人是为何,每次扭头也看不到是谁,只好装作没发现的一直埋头走路。
走在两村交界的地方,这是一条长长的田埂,连树都是隔了好几米才有一棵,四周尽是空旷的田野,连下地的村民都少有。
简直是绝佳的反击机会。
郑成安迈开步伐,开始快步行走,身后的那人便也慢慢提速,他咧了咧嘴角,似乎能听到身后细小的呼吸。
郑成安笑了下,立身站定,接着猛地转身。
就看到一个小小的黑影嗖地一下从田埂上跳了下去。
郑成安顿时“咯噔”一下,田埂边是大家挖的长沟,用来排水的,虽然现在应该已经干涸,但刚刚那个明显是小孩子的黑影就这么跳下去也难保不会出事啊!
“喂,小家伙,你有事吗?”
一片寂静。
心中一紧,害怕出事,郑成安赶紧往前走了几步,却登时听见一道猛吸气的声音,似乎在提心吊胆的想不被发现。
郑成安无奈道:“我可是早就发现你了,别在下面躲了,有没有受伤啊?快出来吧。”
等了等,似乎还没有声音。
郑成安只好道:“你一直跟着我一定有事吧,要是再不出来我可走了,这次走了你可真跟不上了。”
这次下面有了反应,沟渠边的秸秆动了动,慢慢的,有一个瘦小的小孩从底下爬了上来。
小孩手脚伶俐,穿的衣服灰扑扑的,还短了一截,露出略显细瘦的手腕和脚踝,脸上还抹了黑灰,看不出男女,但眼睛很大很漂亮,却和整体尖小的下巴、瘦弱的身体有些不协调。
小孩站在他面前被他盯着破烂的衣衫有些难堪,不自在地缩了缩鞋上已经钻出一个洞的脚趾,但看在郑成安眼里,却已经是难得的镇定。
郑成安心中起了一丝恻隐之心,问道:“你跟着我有什么事吗?”
连翘还在思索该怎么开口他才会答应自己,却又听男子温柔的轻声道:“你……会说话吗?”
他这是什么意思?
把自己当成哑巴了吗?
“……”连翘默默憋出一个字,“会。”
“哥夫,我想见连星。”
这句话如惊雷般在郑成安耳边炸开,他有些恍惚。
……哥夫?
这称呼……
算了算了,无力吐槽,再忆起连星曾经说过的话,登时便明白过来这是他的堂弟或堂妹。
原谅他,哪怕已经听到了小孩的声音,他依旧分辨不出男女,毕竟十岁左右的孩子还没有变声,这般清丽的童声声线他实在难以分辨。
“你是……连星伯父家的孩子?”
郑成安一直盯着她,顿时发现小孩的眼神有一瞬间变得难言,很是复杂,他一个成年人竟然也读不懂里面的内涵。
这还是一个小孩吗?
算了,“那你要跟我走吗?”
连翘抿唇,矜持地点点头,却依旧站在他不近不远的距离,默默地跟在身后。
一路上,郑成安只要停下,身后的小孩也会停下,哪怕他要求两人并排,小孩也只会默默地摇头,然后跟在后面。
这一路安静极了,郑成安甚至觉得自己身后缀着的只是一个不会说话的牵丝木偶,乖巧懂事却……诡异。
小孩并不和他答话,郑成安想着她这般孤冷的性子,便带着她走了小路,能避免见一些多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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