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长渊顿时六神无主,他慌慌张张的去院子里用水盆接了水端到紫郡面前,紫郡抬手将水盆打翻。顾不上哗啦啦的水流了一地,宁长渊赶忙用手去拍紫郡的后背为她顺气,紫郡一把将他推倒在地,恶狠狠道:“不要你管!”
宁长渊跌坐在一片水渍之间,看着紫郡看向他时眼里不加掩饰的仇恨与憎恶:“你和你爹一个德行!整日就知道为非作歹!迟早有一天,我会死在你手里!”
宁长渊从未见过他爹,也不知道他爹是谁,难得从紫郡口中听到她提起他爹,也都是咒骂的话。
宁长渊浑身都在颤抖,双手在地面上抓出痕迹,他吼道:“我不准你这么说我爹!”
紫郡冷冷笑道:“你爹就是个畜生,活着的时候折磨我还不够,死了还要留下你这么一个小畜生!”
宁长渊站起身,胸口团着一腔火焰,几乎要将他烧灭,他方踏出门槛,又听紫郡道:“好,你今日走出去,就再也别回来!滚吧!快滚!快滚!”
紫郡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一盏茶杯摔碎在宁长渊腿边,他双拳紧攥,浑身颤抖不止。既是愤怒,又是伤心。
“咳咳咳咳咳——”身后又是一阵猛烈咳嗽,紫郡咳到反呕,鲜血大口大口流出来。宁长渊余光瞥见,方才心里的那点无力的憎恨与愤怒像是被她吐出来的鲜血浇灭。
“我养你这么个惹事的东西做什么!做什么!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啊!”
他赶忙跪了下来,从门口一路跪爬到紫郡床前:“娘,你别这样娘,娘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他伸手去抓紫郡的手,一下一下扇在自己脸上,“你打我、骂我、罚我,我再也不和你顶嘴了......”
紫郡甩开他的手,将他一把推开,眼中刻着陌生的怨毒:“别叫我娘!我不是你娘!”
紫郡不是第一次用这样的目光看他,宁长渊怕极了她这样的眼神,心中顿时一阵惊慌,他只能跪着低声下气地求着:“我错了娘,以后我再也不和人打架了,你身体不好,你不要激动你不要生气。”
紫郡冷言冷语道:“我不想看到你,你滚!”
宁长渊一连磕了数十个响头,刚刚被水壶砸过的脑袋又开始流起血来:“......对不起娘,我再也不惹您生气了。我不走,我哪里也不去......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惹事生非。你打我骂我,不,以后谁打我骂我我都不还手,我不还手.......我会乖乖的,你别赶我走.......”声音哽咽到有些语无伦次,宁长渊一边哀求着,原本被人围殴时都忍住没哭的眼泪断了线一般掉下来。
“你再不滚,是想像你爹一样逼死我吗!”
宁长渊被她这一句吼愣了神,过了半晌,他低下头:“......我知道了......”
他站起身时,被人打过的右腿又痛又麻,一个趔趄没站起来,可他又怕碍了紫郡的眼,半爬着出了门。因为怕紫郡冻着,在门口时顺着门柱站起来,将屋门带上。
他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双腿的麻木感终于褪去一些。屋内传来紫郡下地的声音,他赶忙跑出院子。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宁长渊游荡在街面上。有营商归来的男人挑着没卖完的货物经过。
“爹——”长街另一头,一个与他年龄相当的小男孩一路奔过来,男人放下肩上的担子,一把接过跳起来的男孩。
“不在家里乖乖等着,跑出来做什么?”
“我想爹了嘛。今晚娘做了好吃的红烧鱼,我们快些回去吧。”
男人重新挑好担子,一手牵着男孩的手二人慢慢踱步回家。
宁长渊立着看那对父子的身影走远,直至完全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他伸出手去,擦去脸上的一片冰凉。
街面上的店陆陆续续都关了门,仅剩一家白日卖面点的老板在收拾摊子,宁长渊走到摊前,眼巴巴地看着桌上客人吃剩下的一个包子,他独自实在饿得厉害,整整一天除了喝了两口水还什么都没吃过。
他终于败在火烧一般的饥饿之下,伸出手去......就快摸到那个凉透的半个包子时碗被端走,老板收了碗,将包子随手扔给了摊子旁边同样眼巴巴望着的狗,狗叼了包子看宁长渊一眼拔腿就跑。
宁长渊握紧拳头看向老板,老板一面擦着桌子一面恶狠狠道:“小叫花子滚一边去,真是晦气!”
宁长渊咬咬牙,不动声色走到那一池碗筷旁边,趁老板不注意一脚踹了盆,转身就跑,陶碗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声音与老板的咒骂声被他甩在了身后。
夜深露浓,没过一会儿,突然下起雨来。宁长渊没找到吃的也无处可去,他重新回了巷子里,肚子饿的发痛。白日里被那些人打过的地方已经淤青一片,可是最让他觉得疼的,还是紫郡用茶壶在他额头上砸出来的伤口。
雨越下越大,如一盆又一盆满满当当的水当头浇下,他实在没有力气,跌靠在了一家屋檐下。空空的肚子叫唤的厉害,宁长渊蜷着身子,让自己的身子尽可能蜷缩在屋檐底下少淋一些雨。
电闪雷鸣,如练电光照彻大地。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他一手捂着肚子,想要摆脱那阵饥饿感。
偌大天地之间,一场磅礴大雨,他置身雨中,却好似在人世之外。
白日里的那些愤恨与委屈压抑在他心口,就要与这接连不断的大雨一般喷泄爆发出来。他将如野兽一般低鸣的呜咽哽在喉咙里,双手不断敲着自己的饿过头的肚子。
突然,一声极轻的“呐”在他头顶响起。
宁长渊抬头看去,白日里递给他手帕的女童正从狭窄的窗户里看她,她的一只手伸出窗外,手心里捏着一张白馍。
宁长渊几乎是夺过那张白馍,连咀嚼都来不及狼吞虎咽起来。
他啃完一张馍,明明一点味道都没有,却还是将手指舔过一遍又一遍。
他再抬头看去的时候,窗户里已经没人了。
那一个白馍犹如无尽积雪之中的一簇火苗,虽然无法融化大雪却也止住他腹中被饥饿烧灼的痛楚。
又一声轻轻的“呐”响起,原来女童只是短暂离开去给他找来了别的吃食。她的手心里攥着一个花卷,见宁长渊愣在原地,她低声道:“这是我晚上省下来的,给你吃吧。”
宁长渊迫不及待地接过那个花卷,这次他吃的慢了一些,牙齿细细咀嚼去品尝它的滋味。可是三两下的功夫花卷就被他啃了个干净,这回他倒是没好意思在她面前舔手指。
他从怀中摸出那张被他洗干净的黄手帕,踮着脚尖将帕子递到窗口:“给。我叫宁长渊,你叫什么?”
“阿音。我叫阿音。”
“上回在巷子口,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因为我爹娘死了,我住在舅舅家里。”
“......没事儿,我连我爹的面都没见过呢,以后谁要是欺负你你告诉我,要说打架我宁长渊还没怕过谁。”
“......好。”
·
“瞧,没爹没娘的野丫头和□□儿子在一起玩呢!”
一群人冲着宁长渊与阿音二人唱着恶毒的童谣,拿石子砸他们。宁长渊抄起背篓里的棍子冲上去,胡乱打在他们身上,吓得他们嘴里骂骂咧咧四处奔逃。
·
一轮又一轮春秋过去,直到那个漫长雨季来临。
紫郡终于没能撑过那个雨季,年仅十一的少年身披缟素独自操办了一场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葬礼。
葬礼当日,平日里看似热络的大人们无一人前来,像是走进紫郡的灵堂都会脏了他们的足底,只有阿音一个人陪他烧了一个白天的纸钱。等到天黑的时候,阿音被舅妈揪着耳朵骂骂咧咧地抓了回去。
宁长渊亲手为紫郡的坟头盖上最后一把土,整个天地静默地只能听见下雨的声音。
在他捧着紫郡的灵位回家时,大门都还没进,就被人赶了出来。隔壁姓郑的那户人家强占了他的房子,将屋子里值钱的东西搜刮一遍,不值钱的东西都扔了出来。
宁长渊去县衙击鼓,官老爷见他一个孩童,笑着说他胡闹,不肯受理这桩案子。他去拦县太爷的轿子,连轿子都没碰到,就被在前开路的师爷一脚踹开:“小叫花子哪里来的滚哪里去,县太爷哪有功夫陪你玩过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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