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金西坠,余光照耀藏书阁窗柩,残色光斑顺着缝隙拉长铺在地面上。
诺大的藏书阁仅有一名看阁的小伙子伏在门口的书案上睡觉,宁长渊踏进阁中,只觉一阵书卷气扑面而来,阁中装修雅致,九根漆红大柱上雕龙飞凤,一派辉煌之色。阁中书架林立,靠墙的书架径直顶到了天花板上,书目更是花样繁多,浩如烟海。
宁长渊心道,这琼城整体风貌看着不怎么样,这藏书阁却够气派,难怪这时候了还得找个人来看着。
藏书阁藏书上万,他顺着书目一本本查找,一本陈旧的几乎连封面都看不清的书籍吸引注意。宁长渊小心取下,那扉页都差些散落下来。
他依稀辨认封面上的字迹:“上古异闻录。”
他一翻开,见这本异闻录上至上古神人佚事、诛天霍乱,下至五境山川地域以及各地的风土人情、各类奇花异草、珍禽猛兽皆有记载,其记载之杂,涉猎范围之广令人咋舌!□□裸一本浓缩版的《通则》!可宁长渊还是耐着性子一页页翻过,查找有关西境部分的记载,生怕漏看了什么。
终于翻至一页:蛭,纲目为灵,通体翠绿,柔软似水流状。喜群居,昼出夜伏。性温寒,无杀戮,依艾镰草为生,喜食其汁,离之则死......
“离之则死。”宁长渊喃喃道,他侧目看一眼天际的滚滚浓烟,这一把火得烧了多少艾镰草。难不成,是森林里的艾镰草都要烧完了,蛭才逃到琼城来的?
他正冥思苦想,门外送来一阵清风翻过一页,宁长渊余光一瞥,见下一页记载着三样当世有名的法器:掌上灯、无形密钥、天镜。若能集齐此三物,便可开天之异象,是时......
宁长渊往另一页上瞧,却见所写其他事物,他一连翻了几页也没瞧见下文,回头仔细一瞧原来竟是下一页被人撕掉。
是时————是时究竟如何?又是何人看过这本书,还将下一页撕了去,宁长渊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很快,他的心思又回到血疫上。
有风拍打门扉,吵醒了从下午开始睡觉的守阁人。守阁的青年伸了个懒腰转醒,正见宁长渊坐在几步开外,膝盖上放着一本书想的认真。
青年道:“神君你找到了吗?太阳下山了,老婆孩子还等我回家吃饭呢。”他收拾了一番桌面,喃喃道,“哎,这一天天的又没人来也不知道看个什么劲。”
宁长渊回神道:“如今全城戒严,你天天来这儿做什么?”
青年叹气道:“谁说不是呢,现在除了收尸的、看病的、采药的、运水等职责在身的,寻常人家谁敢出来走动,若被巡逻的撞见还得挨顿罚。可这慕城主不是来了吗?”
“与慕白有何干系?”
青年低声发着牢骚:“慕城主啊酷爱看书,您看这琼城内内外外,就属藏书阁最亮堂气派,不就是上头为讨好慕城主特意给建的嘛。一年到头总有那么几天城主大人会来这里看书,我们这里的藏书啊他差不多都要看完了。这回城主下来明明就是来解决疫情的,可上头怕他来,非得差我每天来这里候着,哎——”
他话音落下时分,刚好走到宁长渊身前,见他放在膝盖上的那本书:“咦?”
他这一声咦倒引起了宁长渊的注意:“你咦什么?”
青年道:“昨日傍晚的时候玄思神君前来,我见他也在看这本书。”
“玄思也看了这本书?”宁长渊追问道,“他可曾说了什么?”
青年思索了一会,轻轻摇了摇头:“说倒是没说什么,但是我记得那会儿窗外飞进来一支飞镖,上头绑着一封信,正钉在架子上。玄思神君看了信上的内容就离开了。”
他走出几步在一排书架上看了一遍,顿足:“喏,就这儿。”
木制的书架上的确多了一个被利器射进的缺口,宁长渊伸出手摸了一下那个缺口,面色顿时难看起来。宁长渊一把抓住他的肩头,口吻急切道:“你可知他去了哪儿!”
那人被宁长渊的脸色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我......我见他好像......好像往琼山方向去了。神君——哎,人呢——”
琼城最早得名便源自其西侧的琼山山脉,西境地势错综复杂,平原与丘陵交错,高大山脉稀有,放眼方圆百里,只有琼山山脉巍峨连绵。琼山高达五百丈,在多高大山脉的北境算不上什么,可是在一排矮不溜秋的小山包里便脱颖而出了。琼山紧靠琼城,立于山顶可将整座城市的风貌收入眼底。
宁长渊御剑上琼山,只见山顶聚着一层浓的化不开的阴云:不祥之兆。
心底的不安被无限扩大,宁长渊双手作诀,指尖迸现出数道光线,其间一道像是寻到什么似的飞光而下,他不假思索紧追上去。
半柱香后,宁长渊立在一个黑黢黢的山洞口,洞口有阵阵阴风吹出,双眼看进去望不尽黑暗。送出的风里,飘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阿泽。
宁长渊心间一跳,无尽的恐慌在那一刹攫取了他,哪怕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都得闯一闯。
狭窄的暗道间,滴水声与那股刺鼻的血腥味愈发浓重清晰,坑洼不平的地面格外潮湿,宁长渊走了不到一会儿就无可避免的湿了脚。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有光透过黑暗漏出来,宁长渊加快了步伐,岩道尽头,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几近圆形的山洞,高三十丈,长宽约二十丈。山洞腹心有一个方形凹陷,类似于凡间用来贮菜的地窖,只是里头装着的是浓稠的鲜血,这是一口货真价实的血池。池子里的鲜血满的快要溢出来,那股刺鼻的血腥味就是从这里飘出来的。
多年来,宁长渊上尸山下血海,对残忍之景见识极多。可是眼前这一幕,仍让他皱起了眉头。
他怒极攻心,心里又记挂着玄思的安危,提着上邪剑在洞中吼道:“小畜生!你给我出来!”
在藏书阁摸到飞镖留下的缺口时他就明白了。
一声轻笑响起,绯衣少年自阴暗之间走出,在四面岩壁火把映照出的光亮中立定。
少年皮肤雪白莹润,好似月上中天时投在山顶的那一束洁白,又荡着寂夜湖面上才能瞧见的温柔色,与他一身绯色衣裳正好相称。望向宁长渊的眉眼之间载满笑意,细长的眉毛微微上挑,眉峰处有一道转折,冷硬却不突兀。笑起来脸颊处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眼睛弯弯如天际一轮明月,一副天真无邪少年郎的模样。
此人便是修罗鬼君许世安,其在外貌上继承了父母双亲容貌上的优点,十足诠释了鬼族人生来姿色出色的传闻。
宁长渊从前也被他这副天真无邪的模样骗过,现在却是清醒许多。如今再看,那双弯起的笑眼中,透着一股嗜杀的戾气与狠毒,就连看似温和无害的笑容中也藏着一份算计。
许世安出声道:“许久不见哥哥张口便喊人小畜生,真叫人伤心。不过这一声,倒让我想起来与哥哥第一次相见的时候。我记得后来,我娘还去找了哥哥呢。”
当年下昆仑始,从弑神之战中摸爬滚打起,宁长渊早就养成了一张镇定的面具。在场二人皆是心知肚明,盲音是宁长渊的软肋,但凡每次提到盲音,宁长渊镇定的神色总有一丝崩裂。
许世安就是爱极了他失控的模样,这些年,宁长渊在他面前从来都是以长辈的姿态自居,责骂他时、偏袒他时、教导他时、纵容他时,从来都是一个腔调一个态度。他受够了,腻烦了,他就是要刺激他,打击他,让他痛苦,将他踩下脚底下。他从前有多敬仰他,如今就有多恨他。
宁长渊紧紧攥着上邪,双手指节被攥的发白:“这次琼城血疫,可与你有关?”
许世安闻言突然笑出了声:“长渊上神这是在问我?哈哈哈多难得,在你心里所有的恶事不都是我干的吗。换做从前,你不早就对我破口大骂,一剑劈下来了吗!”他一张手,一副随君处置的模样,“来啊长渊神君,我就给你这么个机会,你现在就杀了我!”
许世安弯起的唇角一直没放下来,一双眼睛恶狠狠盯着他,宁长渊拧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紧握在双手的上邪神剑欲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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