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克和多罗罗的恩怨早已结下,和他们以前发生过的血腥争斗相比,这种口头交锋已经和平得像一个奇迹了。虽然幼稚的争端还在继续,但大部分人几乎都对此视而不见,环视着对面的大片土地,相当部分的人都在考虑如何给自己的部族争取相对较好的位置。
最好的地方属于遗族,这一点几乎是默认的,除了显而易见的那些原因,力量,人数,贡献,术师,还有一点,他们的种植技术在所有部族中是最好的——虽然在赫梅斯的领地时,这让他们被课的税最重。大部分部族只有在山地生活的经验和传统,没有了群山的隔绝,在结束旅途后直面着这样的大片土地,令这些人感到了一种无处着手的茫然无措。
想种植?即使是遗族,种子也不够。冬季就在不久之后来临,那时候所有的植物都会停止生长,树木已经落叶,草也在死去,只有根茎在地底等待着春天,日子再过一段时间,连动物都会隐匿起来。这里的山太矮小,地方太平坦,树木虽然多,却连避风的洞窟都找不到。而在建立起定居点之前,他们还要搜集尽可能多的食物,过去的每年他们都要用至少一个半月来准备这一切,但今年一切都被破坏了,他们还能弥补多少?此时无益的争吵就让人有些烦乱了起来。
这个时候,原本在看范天澜的速写本的云深抬起头,看了看针锋相对的两个男人。
“我想到对面去看看。”他非常温和地说道,“能请你们帮我搬两样仪器吗?”
于是塔克拉和瓦尔纳都闭上嘴,向术师走了过去。
这里的人从未见过测量仪器,实际上,在95%以上的人都是文盲的客观环境中,他们能有大致的距离概念就已经很不错了。云深刚刚将它们拿出来的时候,光是向这些好奇的人解释它们的功能就花了他不少时间。虽然大略知道了用途和用法,还不太明白它们的意义,这却丝毫没有影响这些人对它们的兴趣,能够拿着这些色彩分明的古怪仪器在术师的指导下使用,对人们来说可是非常有趣的差事。而且术师调停争端的期望又是如此明显,这两个不省心的家伙间的争吵自然就消弭了。
不过不得不向他们出让的两人又明显不满了起来,这时候黑发的术师转头向他们问了几个问题,然后不满的注意力也被转移了开去。
黎洪看着这个过程,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之间,类似的场面已经发生过许多次了。但除了与那些部族族长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术师再没有对此表现出强势的态度。每当遇到类似的情况,他总是用各种手段将眼前的矛盾转移开去,使那些精力旺盛的家伙将精神花在有用的地方。这是一种宽容的手腕,作为遗族翻山众首领的黎洪却对此感到担忧。
要控制八个习俗不同,互有矛盾的部族,只有这种手段是不够的。除非穿越龙之脊一来形成的集体队伍就此解散,恢复各自过活的独立形态,术师变成只是遗族的术师,那部族内的事务南山和黎洪就能为他处理妥当。姑且不论那些在术师的慷慨中得益的部族是否愿意被术师放弃,只是看着术师巡视营地时,看到那些饥饿的孩子和瘦弱的女人时的眼神,黎洪就知道术师恐怕也很难放弃他们。每年冬季各个部族都会不同程度地损失人口,遗族也不例外,而在迁移到这里之后,冬季留给这些移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从这段时间的相处之中,黎洪知道术师肯定已经对如何渡过冬季有所计划。但术师至今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他总是拿着一本黑色封面,白色内页,被称为“笔记本”的空白书本,上面记录的各种符号越来越多,除了术师,可能只有一个范天澜才能有所了解。这段时间里范天澜和术师学习了许多东西,他的进步很快,即使是黎洪,也觉得这位很小的时候就离开部族去流浪的青年聪明得可怕。术师并不介意将他的工作分担给他人,至今为止却只有范天澜能真正成为他的助手,就像现在,他接过了术师的工作,将测量得到的数字变成那些线条复杂的地图。
“为什么要测量得那么清楚,我们知道这片湖水有多大,有什么用?”塔克拉随口问道。他曾经向云深借阅过那些图纸,视线只在白色的纸面停留了一会儿,他就还回去了,此后再也没有提过类似要求。
云深微微一笑,“很快你就知道了。”
“多快?”塔克拉有些兴奋起来。
“今晚。”云深回答。
“为什么是今晚不是现在?”虽然平时塔克拉不怎么受其他人欢迎,但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欢迎他代表自己发言。
“因为今晚我打算召集大家商量一些问题。这个时候解释的话,未必有那个时候说得清楚。”
这下不仅是塔克拉,其他部族的人也提起了精神,队伍的气氛也因此活跃了不少。术师虽然总是不直接把话说清楚,不过这句话已经暗示了他们不少了。
到下午的时候,勘测基本上就结束了。这支小队开始转向回去,不过和来时不同的是,他们回去的时候负担要重得多,因为术师在回来的路上收集了不少东西,石头,树枝,草茎,泥土,他自己显然是拿不动的,因此分担到了各人身上。至于他为何特地搜集这些随处可见的物件,术师的回答依旧是晚上见分晓。
各个部族的来人分别回到了族人的聚集地,真正的夜晚将在大约两个小时之后来到。
回到自己的帐篷后,云深连坐下去的仪态都不太能维持了。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一个月,但他的体质基本没有什么改变,他这段长途旅行里表现完全称得上坚韧顽强,身体的疲惫却不会因为精神的强大而稍有缓解。
稍微休息了一会儿,云深打起精神,又拿出了他的黑色笔记本,刚要打开的时候手却被按住了。
“你要休息。”对面面孔英俊的青年坚定地说道。
“谢谢,不过现在还不行,”云深对他疲倦地笑了笑,“我还有些——”
他的话停了一下,因为视野在一瞬间改变了。云深看着眼前的军绿色帐顶,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不是他自己倒下的,而是自己那位好学的学生把他按倒的。这段时间来总是向他虚心请教的青年不仅不打招呼就压倒了他,更过分的是,他还只用了一只手。
“天澜,让我起来。”云深哭笑不得。
“好。”范天澜轻声说,但他压在云深肩膀上的手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云深动了下,但躺在弹性十足的防潮垫上的身体十分满意现在的状态,神经中枢发布的命令只能差使到指尖,他的大脑和身体严重不同步了,“……”
“为什么要把所有的事都做完呢。”
“大概……是因为有些事只有我能做吧。”难得听到你说任性的话啊,云深想,眼皮越发沉重,他渐渐撑不下去了。
轻缓的呼吸声说明这个人已经完全沉入了睡眠。用毯子将他的身体盖起来,边角掖好,范天澜将忧虑的视线从云深的睡脸上移开,再抬起头来,已经换了一种表情。一种他的对手绝对不愿在他脸上见到的表情。
第44章 从民主走向独裁(上)
篝火燃烧了起来。
大部分人此时已经开始入眠,在经过了一天的忙碌之后——营地周围埋下了一圈的木桩,中间拦上树枝以阻挡某些野兽的潜入;草毡在每个帐篷里都铺了一层;每个剩下的陶罐或者水袋里都是满的;锯好的木板堆在营地另一侧,数量已经算不上少;几个草棚立在营地的外侧,虽然不能和术师带来的相比,但需要露宿在外的人终归是少了,今晚值夜的人也换了一批。剩下的除了守夜人,就只有火堆旁这些各有所思的各族首领了。
最早来到的是塔山族长,在得知自己犯下的错误之后——居然没有让族中最得力的人跟着术师去勘量地界,他已经心神不宁到了现在。不知术师何时来到,总之他就坐在离术师休息的帐篷最近的位置。多罗罗的老族长坐在他的身边,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而他的孙子瓦尔纳在他身后,一双眼睛倒是精神得像狼一般。默克族的韩德族长刚刚来到,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注视着变幻莫测的火焰,不知在沉思什么。塔克拉拖了一张草毡过来垫在身下,身上裹了张银光闪闪的救生毯,百无聊赖地啃着草根,彩发加上映射火光的救生毯,让这位特立独行的族长即使在夜晚也光彩夺目,以至于几乎没人愿意让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一会,那实在太伤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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