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雪表示,古代的书又能和童话书有多大区别呢?
事实证明,区别大了去了。
首先句读这一关,就差点要了寒江雪的命。寒江雪之前在山庄上看的大多是话本,纵使是工具书,也更多偏向的是面对手工匠人的专业书籍,本身就已经降低了阅读难度,一半以上都是白话文,以尽可能让人看懂为目的。
但闻嘲风这边的书,倒也不是存心不让人看懂,而是文人为了炫技,总要追求什么合辙押韵,引经据典,辞藻华丽的同时也让人头疼万分。
寒江雪感觉他就像是在看天书,都快要不认识繁体字了。
可大话已经吹出去了……
寒江雪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摆烂,但莫名地就是不想让闻嘲风失望,最终只能咬牙,很缓慢地展开了他的朗读。
闻嘲风会不知道寒江雪的文化水平吗?不可能的。寒江雪的聪明体现在了他的奇思妙想之上,但不爱读书总归不是江湖传言,他在莲缸的日子里,已充分明白了江雪面对之乎者也的抗拒。之所以没有提醒,只是闻嘲风私心想着,等寒江雪不会了,肯定会问这里该怎么念,那里又要怎么断句,自己才好搭话,增加更多的互动。他,一个计划通。
哪里能想到,寒江雪看上去随性洒脱,却总在奇怪的事情上要面子,他从始至终都坚持没问,全靠自己消化。偏偏寒江雪是真的聪明,哪怕学得零碎,又失去了大半记忆,但最终还是让他磕磕绊绊地给做到了,且越念越渐入佳境,真真正正优美了起来。
曾经闻嘲风有多么惊喜于寒江雪的聪明,如今就有多希望寒江雪真是个傻白甜。
闻嘲风暗恨。
冬日下,浅色蓝衫的小小少年,就这样给躺在白色绒毯里的病弱青年,读了好久的书。满屋的纸墨飘香,声音朗朗,却是一个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读什么,另外一个不知道自己都听了什么。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以及那天铺洒而来的金光。
寒江雪心想着,真正的友谊大概就是这样吧。重点从来都不是我们一起做了什么,而是我们始终在一起。
然后,寒江雪的眼皮就开始越来越重,读书的声音也变得模糊了起来,直至彻底没了声息。
他实在是太困了。
一晚上没睡,早上又没能睡着,下午的这个温度、这个活动,真的太催眠了。
他就稍稍眯一下,就一下。
闻嘲风反而从始至终都是精神的,神采奕奕,劲头十足,他及时在寒江雪倒下时,接住了对方。就像是圆月扑了个满怀,又像接住了天边的云彩。又软又香,带着让人难忘的橘绿之味。
就这样,闻嘲风发现自己从一个根本不敢靠近寒江雪的极端,跳到了恨不能时时与之肌肤相亲的另外一个极端。
他心想,自己大约是真的有病,且病得不轻。
不过,闻嘲风最终还是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把寒江雪让到了罗汉床上,自己则坐到了寒江雪之前的位置上,感受着仿佛被对方气息环绕的感觉,是一种闻嘲风已经渴求了许久的舒心。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有他和熟睡的寒江雪。
以及,他的心音。
闻嘲风后知后觉地想着,先帝纵有这样那样的不妥,但至少有一点他说对了,心音没有什么规律,它往往就是那样自然而然地出现了。
过去,闻嘲风还觉得先帝是在骗他,因为他从未听先帝吟啸过,如今闻嘲风才意识到,也许不是先帝骗了他,而是先帝已经再也找不到让他吟啸的那份自然而然了。
这一回的龙音柔和又轻松,成功帮助寒江雪睡得更沉了一些。
在梦里,寒江雪好像再一次回到了五六岁的年纪,他随祖母第一次回京,父亲幻化作黑色的大狮子刚刚和他们分开。寒小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等在靠近雍畿地界的十里亭,努力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盛大的车队,由远及近地驶来,带起滚滚尘烟的同时,也带来了辘辘的铃声。
这个车队刚好也在附近停下休息。
晚风吹起了车上绣着银边的宝蓝色窗帘,惊鸿一瞥间,让寒小雪恰好看到了帘下的少年,美得不像真人。少年的岁数不大,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看上去却精致得毫无生气,眼神恹恹,目下无尘。
寒小雪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觉得传说中的仙童也不过如此了。
直至簪缨的仙童也看到了他,精致的少年就像是在顷刻间活过来了般,他用合起来的折扇掀起了车帘,居高临下,唇角含笑:“你在看什么?”
然后,寒江雪的梦就醒了。
“所以,我是在那个时候就认识了无夷王吗?”寒江雪迷迷糊糊地从罗汉床上坐起,一被子阳光与舒心的味道。他喃喃自语,觉得梦中应该就是他和无夷王的初见了。
两人狭路相逢,他看人家直接看呆了。
……大型社死现场。
好一会儿之后,寒江雪才反应过来,他环顾四周,闻嘲风呢?
羡门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带着蒙眼的宫女鱼贯而入,请寒江雪洗漱。寒江雪这才知道,闻嘲风中途就被圣旨宣召入宫了,只是并没有吵醒他。
“王爷说了,三爷尽可在府中随意。”羡门是闻嘲风特意留下的熟人,就怕寒江雪哪里觉得不舒服。
寒江雪却准备回家了,他对羡门道:“如果你们王爷明天不难受,我再来找他。”
羡门立刻替殿下定了下来:“肯定不会难受的,您就放心吧。”
说完羡门才觉得这话有点不对,正想找补,却见寒江雪好像早就料到了一般,动作自然而然地点了点头。
寒江雪在看到羡门的诧异后,还解释了一下:“我知道你们家王爷没看起来那么难受。”
谁家发病还能像闻嘲风发得那么梦幻好看的?寒江雪没有戳穿,只是因为他能理解闻嘲风想要借机让人多照顾一下自己的心。
羡门懂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他们王爷好事将近啊!
寒江雪着急离开,是因为他舅舅还在外面等着呢。他没想到自己会不知不觉地睡过去,早知如此,一开始就该让舅舅一起进府的,至少王府里宽敞,手脚都能活动得开。马车就有些逼仄。
但显然寒江雪还是不够他了解他舅,王山君就不是一个会委屈自己的人。他早从车里下来,改去了巷口看人下棋。
别提多开心了。
闻嘲风家附近住的都是老牌宗亲,龙族扎堆,浓度超标。而闻氏一直都挺接地气的,尤其是闲散宗室,平日里和寻常的胡同大爷也没什么区别。不是提笼遛鸟,就是喝茶下棋,充分诠释了什么叫铁杆庄稼下的游手好闲。
接连两代的帝王,对这些老亲的要求也很低,只要别涉及黄赌毒,害得家破人亡就行。
但即便如此,在一开始的时候,宗室对于这个要求仍有很大意见。当年是河王牵头负责的风气改革,他为此没少招骂。如今大家习惯性聚集在河王家巷子口下棋,最初也只是为了用吵闹来恶心他。
直至先帝推出了麻将牌九升官图,围棋象棋五子棋,宛如大型桌游现场。
不仅如此,每个月针对这些有钱有闲的宗室,还专门推出了各式各样的节日活动,娱乐方式也一直在推陈出新,快得一比。都是十分有乐趣,又极其杀时间的存在。这才在十几年后的今天,潜移默化了这些闲散宗室。
如果精力还是太旺盛,消化不了,那基本就一股脑地去实现政治抱负了。
真正的闲散人士,原地躺平接受了命运。
约定俗成的下棋之地有好多处,但最受欢迎的还是莫过于无夷王和河王家相交的胡同口,那是个十字路,四通八达,交通便利。
在这里的正中央,还有一棵年代久远的大榕树。老话讲究榕树不容人,一般家里是不会种榕树的,但街边可以,因为实在是好看,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像伞盖一般。夏天可以坐在树下乘凉,冬天则可以欣赏别样的冬雪覆盖之景。
能在北方种活这么大一棵榕树,也就是这个世界的生物格外强悍了,这本身就是一个颇为值得观看的奇景。
一群大老爷们,如今就正聚在一起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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