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脱离意识海,楚明意忽然感到天旋地转,脑袋疼得像是已经裂成了两半,他撑着清明要去看时间,楚明潇已经伸手扶住他,把他放平在空床上,道:“58秒,这是最准确的数据。现在,你需要好好的睡一觉,否则坚持不到去吴金的意识海。”
鼻血顺着脸颊往下流,又被楚明潇擦去。他来不及想太多,只说了一句:“记得……”楚明潇遮住他的眼睛,道:“我记得,一定叫你。”
楚明意在心里默念58秒,试图做一个简单的计算,但大脑已经无法支撑更多思考,他迅速地陷入黑暗。
……
说是睡觉,其实与昏迷无异。在潜艇上几天紧绷不眠,再连续进出四个意识海,他的精神已经到了临界状态,身体不得不启动保护机制。
漫长的自我修复,不知昏睡了多久,直到有人轻轻地拍他的手臂,他梦里听到“吴金”两个字,猛地惊醒过来,一下子坐起身,睁眼满是血丝的眼睛。
楚明潇同样熬得眼睛通红,见他醒了,简短道:“吴金脱离危险了。”
楚明意意识还没回笼,听到这句话,条件反射地道:“转入特殊病房,束缚他的双手双脚,专人二十四小时看护……”
“我已经安排好了,”楚明潇打断他,“你感觉怎么样?”
楚明意这才反应过来,钝钝地抬手搓了搓脸:“我睡了多久?”
“四十二个小时。”
他愣住。
心脏开始一点点收紧,他低头看向手机,楚明潇没有骗他。
四十二个小时,算上潜艇上浮、调度病人的时间,宋司那边刚好第十五年……
楚明意站起身,不愿也不敢去细想。他一口气喝光床头柜上的水,推上楚明潇的轮椅,道:“走吧。”
吴金已经被转移到专门的病房,身上包括身体内可能藏有的危险品都被一寸寸查过,四肢用束缚带绑在四个床角,脸上还带着氧气面罩,苍白的脸色让他看上去不再咄咄逼人,难得显示出一些这个年龄该有的稚嫩。
楚明潇将病房封锁起来,半小时内不会有任何人靠近这里。
两人一左一右坐在吴金的病床边,进入意识海之前,楚明意喝了三支葡萄糖,能量快速被胃部吸收,唤醒了沉睡四十几个小时的身体。
“还能行吗?”楚明潇问他。
楚明意点点头,几乎是以迫不及待的姿势贴上贴片,缓缓吸气,闭上眼睛,迅速沉进意识海里……
第115章 老师 (二更)吴金道:“我一直想知道,又怕知道。”
……
天晴。
季节看上去是在冬天, 街上还有没有化完的雪,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这条僻静的小巷中没有行人车辆,放眼望去, 只有一个穿着呢大衣的年轻男人在扫雪。他做得非常认真,头也不抬地把几大块积雪漂亮地堆进排水渠里, 这么冷的天气, 他的额头已经冒起微微的白色的热气。
他清扫的是一家私人心理诊所的门店口,诊所看上去又小又旧,牌匾上就写了“心理诊所”四个字,关于医生姓甚名谁、擅长什么领域丝毫不提,现在大约已经到中午了, 诊所的卷闸门依然关着, 看上去今天都没有要开店的意愿。
男人把最后一铲雪铲进排水渠里的时候,小巷的另一头终于有人来了。
人还没走近,扫雪的已经丢下铲子,大步走过去, 笑着道:“宋老师。”
来的人是宋司。
宋司看上去成熟了不少, 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一件蓝色的长羽绒服里,太阳底下皮肤白得仿佛半透明一般, 神色有些惫懒, 似乎还没有睡醒。
他看看表,十一点,于是懒懒地开口问:“第四节 课不上了?”
“不上了, ”年轻男人笑, “说好去看电影的, 我连下午的课也一起翘了。走, 我上周刚发现了一家好吃的火锅店, 先去吃饭。”
宋司皱眉,盯着他看了几秒,大约在酝酿情绪,男人有恃无恐,迎着他的目光一脸坦然。
“吴金,我可提醒你,下周就是……”
“资格证考试,我记着呢,”吴金把他的手从羽绒服的口袋里□□,塞进自己的口袋里,“你当年考了多少分?我会比你更高。”
宋司嗤笑一声,任由他拉着往前走,道:“口气倒不小,这么有信心?”
“对你的教学水平有信心,”吴金弯着眼角,跟任何一个意气风发的大学生没什么区别,“你教了我十多年,还不够拿个从业资格吗?”
宋司也笑了笑,不知道想起什么,没有接话,一时间陷入沉默。吴金侧头打量他,换话题道:“开车去吧,我来开。你脸都冻青了。”
宋司把车钥匙丢给他。
工作日的中午,学生党忙着上课,上班族忙着上班,有时间悠哉吃火锅的人不多。他们占了二楼靠窗的最佳视野位,点了一大堆肉菜。宋司已经脱掉他的羽绒服,里面只剩下一件白色的毛衣,人一下子显得更年轻,怎么看都和还在念大学的吴金岁数差不多。
辣锅太辣,他额头冒汗地低头吃青菜,对面的吴金正看着他。
“宋老师。”
宋司抬头,鼻尖带着汗珠,嘴唇通红,“嗯?”了一声,吴金替他倒了一杯冰梅汁,道:“这么多年了,你似乎跟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一个样,眼角一根皱纹都没长。”
他用的是玩笑的语气,宋司也当玩笑听着:“少拍马屁,这个月生活费用完了?”
“没有,只是突然有感慨,”吴金把手伸过去,摸了摸宋司放在桌边的右手大拇指甲,“你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你时是什么感觉吗?”
宋司当然知道是什么感觉,他曾对小吴金的所有心理活动了如指掌,所以一直以来都很避讳聊这个话题。但今天很难得,他没由来地想破例,听他亲口说一说。
于是他接了吴金的话:“什么感觉?”
“觉得很不真实,”吴金说,“一种说不上来的……迷茫和熟悉感,情不自禁想跟你亲近,又莫名对你有点害怕,心里一直在默念让你看我、看我,然后你就真的转过头来了,目光落在我身上,我甚至有点想哭。”他说着又有些复杂地笑了起来,“如果有上辈子,我们一定认识,而且关系匪浅……你相信轮回转世吗?”
宋司放下筷子,看着他沉默了两秒,张开口想说“不相信”,但吴金已经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你看,你又用这样的眼神打量我。”
宋司收回目光,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闷闷地喘不过气。他低头继续去吃盘子里的肉,装作若无其事:“今天怎么忽然这么感性了?”
吴金叹气,下了一盘对面人喜欢的牛百叶,看着火候,道:“不知为什么,这两天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尤其看不到你的时候。我小时候就觉得你是神仙,一不留神就会飞走的那种,现在越发这么觉得了。不要笑我。”
宋司没什么表情地听了一会,在吴金给他夹菜的时候,毫无征兆地接上了那个被打断的回答,这回换了一个答案:“我相信,轮回转世。”
吴金有些惊讶:“我以为你不会信这些……”
宋司笑笑,吴金也跟着笑,又道:“那老师,能跟我说说吗,当年启程孤儿院里,你为什么独独选中我?”
为什么选中吴金?
他的问题让宋司嘴角的笑凝固,酸梅汁也变成了苦味。
在这个活着几十亿“人”的熙熙攘攘世界里,只有宋司一个人知道问题背后的秘密,也只有他一个人能孤独的、沉默地扛着这个秘密过下去。
他进入意识海的第一件事便是抹去吴金的记忆,让他回到年幼时期,然后把一张白纸一样的他从孤儿院领回来,当儿子、当学生一样养了十五年,教他正确的三观,给他家庭的温暖,处心积虑地把他养成现在的普通人模样,接下来的几十年、甚至一百年都应该就这样平淡地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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