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赶尸?”姜荻拧眉,“用的谁的尸体?”
“哎,英雄,轻些轻些,我招!无头村的男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女人得用来种罂粟果,永昌县这不是饿死的人多么……”
六爷缩缩脖子,豆腐皮似的皮肤起了褶。
“这都是白师公和他那老鼠师弟的主意!我不懂赶尸,跟我可没什么关系。”
姜荻目光闪烁,似乎嗅到一股老年人身上衰朽的气味,那味道被大烟熏过,有着独特的臭气。
六爷的皮肤褶皱间生了老人斑,棕褐色,有些发红淤,皱纹说话时像鱼鳃一般一张一合,院子里灯火摇曳,姜荻猛地意识到——
这是尸斑。
第122章 赶尸匠18
六爷已死?怎么可能?!
姜荻颈后的汗毛倒竖, 脑门蒙了一层薄汗。
六爷佝偻的脊背挨着他的胸膛,想到这是一具尸体, 怀中的触感就愈发冰冷而微妙, 像搂着一只死虾,直想一把将六爷推开。
活人和被鬼上身的尸体相差极大,且不提尸身腐烂与否, 单是那森冷的阴气就如有实质。假如六爷的尸体被别的厉鬼附身, 以他和张胖子能耐,方才一进门就能察觉。
姜荻的舌尖抵住上颚, 无意识地磨着虎牙不住思索。
既然不是别的鬼魂附身,那么六爷的身上只可能是他自己的魂魄,尸体与魂魄相合, 才能那么长时间不露出破绽,差点把他们忽悠过去。
人死而魂魄不离体, 竟有这样的事?
姜荻心中纳罕, 但一想到六爷背后是那实力不知深浅的赶尸匠白师公, 又觉得没那么奇怪了。
控制魂魄和尸体,本就是赶尸匠的看家手艺。
想到答案, 再逆向推理白师公的手段, 光是姜荻这个门外汉,就能说出起码四种封住三魂七魄, 再操纵尸体的法子。
姜荻牢牢勒住六爷的脖子,借着明晃晃的烛光,能清楚看到六爷的耳鼻口与常人无异,抬头纹的正中却有一点猩红。
是朱砂!
姜荻瞳孔骤缩, 心道, 何止是朱砂, 而且是白师公最为宝贝的辰砂。
如果他所料不差,把六爷的锦缎马褂和鞋袜扒了,还能看到他的手心、脚心、胸膛心、背膛心上皆有一点朱红。
此乃封存七魄的法子。这位盘踞一方的毒枭六爷,居然是一具有魄无魂的走尸。
姜荻忆起他坐在顾延腿上,顾延给他开小灶时提过——
“谓人之魂善而魄恶,人之魂灵而魄愚。魂在则为人也,魂去则非人也。”(注)
心里慢慢拼凑出白师公的手法:先把六爷的三魂剥除,留下七魄,再用赶尸术内功中的还魂术、立尸术、行走术,让六爷彻底为他所用。
只余下魄的尸体,没有思考能力,唯有不断重复死前的生活模式,仿佛被下达指令的机器人,是赶尸匠心中绝佳的傀儡。
这六爷,搞不好在他向白师公泄露自己手握流金碱方子不久后,就已经死了。
姜荻垂下眼睫,颇为同情地瞟六爷一眼,眼下他还不能戳穿这张老朽的人皮,得先逼问出流金碱的位置再说。
他冲张胖子挤了挤眼,眼珠子瞥向六爷,扬声道:“叫你老婆准备好,一会儿有人进来就直接动手。”
张胖子疑惑:“你眼皮抽筋了?”
“……”
姜荻只好比口型:“六爷是死尸。”
张胖子推推黑框眼镜,努力睁大绿豆眼:“六爷四十四?……六爷是死尸?!什么鬼?”
姜荻无语,有些抓狂,张胖子号称是老玩家,怎么比他初入游戏时还不靠谱?不是在演他吧?
张胖子话音刚落,姜荻掣住的一双皱巴巴的手就极具胀大,像黄黄绿绿成分可疑的果冻,嘀嗒,滑落一滩粘液。
“噫呃!”
巨人观?!姜荻被恶心得不行,忙不迭把人推开。
门口的张胖子大呼小叫:“啊——”
六爷的尸体脸着地摔在地上,腐烂发胀的筋肉把华美的绸缎从里向外胀破,黄绿的粘液间,隐约得见一条焦黑的脊骨,蜈蚣似的一颤一颤,有如活物。
张胖子震惊一下,也回过魂:“这他娘的,什么情况?”
姜荻抿抿唇:“尸变。”
砰砰砰!
姜荻举枪就射,戏台上的伶人花容失色,乐工们惊声尖叫,乐器也不要了,连爬带滚躲进后台。
没过十二点,阳焰弹还没刷新,上回对付四面佛,姜荻就患上了弹药不足恐惧症,才出副本就填充了许多烧灼弹,如今绰绰有余。
于是,一梭子接一梭子的烧灼弹把六爷的尸身打成筛子,夜鹰代理人不过一把□□,却被他用出霰.弹枪的效果。
枪声不出意外引来六爷的卫兵,头一个冲进来的正是大胡子。
“嬲你妈的,找你们好久……六爷?爷!”大胡子双眼充血,腮帮子抽搐,憎恨又惊恐地盯着姜荻,“是你杀了六爷?!”
姜荻抬抬下巴:“就他贩卖的烟土,单论克数够我枪毙一天的。”
大胡子二话不说,拔出匣子枪来想与姜荻对射,跟在他身后的打手们亦咔嗒一声,给□□上膛。
一管管黑黢黢的枪口对准姜荻的额心,空气几乎凝滞。
然而,没等他们听到大胡子的命令,斜刺里飞出一抹白色倩影。
打手们一恍神,就见一位白发少女飞身跃起,双腿跟弹簧似的在空中踢踹,把土制□□的枪管踹成两截。
“呔!”
少女稳稳落地,双拳紧握手肘屈起,拳击般护在胸前,抬起头,面上是一对茶碗大的绿眼珠。
打手们登时屁滚尿流,把枪一扔,纷纷看向大胡子,哀嚎道:“大哥!又是那妖怪——”
张胖子咳嗽一声,拱手道:“嘿嘿,献丑,献丑。”
大胡子与姜荻对峙,头皮紧绷,他想接手六爷的生意,必然要为六爷报仇,否则日后难以服众,眼下是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
与此同时,姜荻也在观察他,在看到大胡子额心一处浸泡在汗水里的红点时,他长长地吁了口气。
好么,这也是具走尸。
姜荻再懒得废话,一语道破:“你已经死了。”
大胡子以为他在挑衅,才要扣下扳机,高声大骂:“嬲你妈妈别!呃,老子的手……你使了什么妖法?!”
他垂下头,握枪的右手便肉眼可见地萎缩成干瘪的土黄色,龟裂的皮肤脱壳一样剥落,露出森森白骨。
“大师,这是幻术,对不?我,我怎么可能死了呢?大师您放过我吧,小的错了。小的错就错在不该对大师不恭……”大胡子泪流满面,涌下褐黄色的浊泪。
说话时,竟冲下小半片眼皮,眼球要掉不掉地悬在眼眶外,惊慌失措地张望,暴露出枯骨的下巴一张一合,挤出咔咔的响声,显然悔恨至极。
姜荻嗤了声:“错哪儿都不知道,还想让我放过你?我呸,早些见阎王去。”
他思量一会儿,又笑道:“哦,不对,你的三魂早被白师公散尽,想下地府都没得去。算了,我送你一程,等着魂飞魄散吧。”
大胡子哀恸的哭声响彻寂静的夜晚,枪声乍响,桃粉的火焰点燃他的尸身,连带着残余的七魄一道,烧作一堆黑灰。
姜荻望向吓呆了的黑马褂们,一一辨认过他们眉心的朱砂印记,叹了口气,在一声声哀求中闭上双眼,扣下了扳机。
嘭——
张胖子在一边看得心惊胆战,一时觉得姜荻行事作风跟顾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时又觉着截然不同,那一瞬间的相似,应该只是错觉。
他打个响指收回白毛少女,问姜荻:“后院这些人怎么处置?”
“是走尸就杀了吧,省得它们溜出县城闹得天下大乱。”姜荻停顿片刻,接着说,“是活人的话,让他们带走衙门里的金银珠宝逃命去。”
张胖子拍拍肚子,赘肉晃了晃,谄笑道:“那你在这儿歇着,我去辨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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