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着自行车的青年看着变形的车轱辘,想要骂他,维恩一声不吭从口袋掏出钱包抽出几张钞票扔给了年轻人,然后拖着流血的腿一刻不停地赶往火车站。
售票员正在整理票据,突然一个狼狈的黑发青年扑到窗口,俊美的脸上表情扭曲,几乎是大声喊道:“有没有去雾都的票!”
售票员被吓呆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俊美男人好像小孩一样哭着锤起了桌子:“我要去雾都!”他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塞进小小的窗口里,然后手指颤抖地去解着手上昂贵的手表:“我把所有钱都给你,多少钱都行,我要去雾都!我要去雾都!”
“客人,您冷静一点,已经没有去雾都的车了……”售票员推开他递钱的手,解释道。
“我来晚了吗,那我明天再来……”维恩哽咽着吸着鼻子,现在才下午三点怎么会没有车了,他就是自欺欺人,“明天一早我就来……”
“不是的。”售票员这几天见多了这种人,一看就知道有很重要的人还留在了雾都里,“客人,短期内都没有了,雾都不通车了。”
售票员以为维恩会听不进去,可没想到他一下就停住了哭泣,脸色苍白,无力地瘫软在地上。
前世,他正好在鼠疫爆发之前随着希金斯去了法国,而当他回来的时候,瘟疫已接近了尾声,可尽管如此,依旧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而这一世,他又把安塞尔一个人留在了雾都城内。
这是他离开艾姆霍兹庄园的第二年零一个月,也是他和安塞尔重新联系上的第十一个月。
几天前,雾都,封城了。
他和爱人,一个在城外,一个在城内。
第113章 维恩(一一三)
城外的人觉得城内已经化作人间炼狱, 然而城内还是有人在沉沦之中苦苦维持秩序。
正在雾都医院进行交流学习的谢恩贝尔医生早在第一例病人出现时,就前往了现场,检查了一番之后留下了一些药剂处方, 并且嘱托附近的人注意隔离, 有相似的症状及时通知他, 不收取看诊费用。
清洗消毒之后, 他找到了市秘书长, 告诉他恐怕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这像是腺鼠疫出现的预兆。 这个市秘书长就是之前和安塞尔与维恩见过的那个, 他对这个外国的交流学者很不客气,让他不要危言耸听,做好自己的事情。
谢恩贝尔本来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 又不擅长与人交际, 只能就此做罢。但还是抱着对学习的热忱在空闲时候满城出诊。
过了几天,情况越发地控制不住, 市秘书长想起了他, 把他偷偷叫到办公室,惴惴不安地询问对策。
“我不好说。”谢恩贝尔推了推金边眼镜, 一点也没有记恨他之前的无礼:“最重要的还是先确定下来是不是鼠疫, 才能采取相应的措施。毕竟鼠疫已经在欧洲历史上消失了一百多年了……”
“是。”市秘书长点点头,目光闪躲, 刻意压低声音:“之前鼠疫爆发的时候,存了一批试剂, 已经和它们比对过了, 就是鼠疫, 但又不太一样。之前的药也都不管用。”
“从来没有针对鼠疫的特效药,至少现在为止没有。”谢恩贝尔毫不意外, 垂下眼睛,语气悲悯:“我们只能尽力减轻病人的痛苦,剩下的还得靠他们的免疫力。”
市秘书长惶惑不安地再次点点头,轻声询问道:“这件事暂时还不能公之于众,我怕引起恐慌,已经组织人去消灭老鼠了,这样情况会有所好转吗?”
谢恩贝尔叹了口气,虽然他觉得民众有知晓的权利,但此时他也没什么更好的做法,若是惊扰到携带病菌的病人,他们逃出雾都四散开来,恐怕又会引起全国范围内的鼠疫大爆发,只能接话道:“肯定会有效的。隔离传染源,切断传播途径,保护易感染人群,都是我们可以做的。”
市秘书长紧张地双手交握,透过拉下的窗帘看向外面空荡荡的街道,好像害怕被披着黑袍的死神发现。
谢恩贝尔放下茶杯,起身告辞,走到门口,他想了想,转过头,彬彬有礼地欠了欠身:“您知道的,先生,有任何需要帮忙的,我都在。”
市秘书长没有回答,谢恩贝尔无奈地笑了笑,退了出去。
那个时候距离封城还有三天。
“你还不回去吗?”安塞尔笑意盈盈地望着正在替他清洗创口的谢恩贝尔,睫毛因为疼痛而有些颤抖。
“这里更需要我。”谢恩贝尔语气是呆板的,动作却是轻巧精准的,“倒是您,男爵,您还不打算停工吗?”
“有病例的地区都已经停工了,现在只有西岸区还在施工。那支施工队暂时还是安全的,我封闭了区域,每天消毒杀虫杀鼠两次,进入工地之前也会先测体温,确定健康之后,才放行。”安塞尔垂下眼睛,苦笑一下:“只差最后七天的工期了,希望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我不是责备您,男爵。相反,我认为您这么做还是保护了他们。如果现在停工,这些工人在家里未必能得到这么细致的防护。而且还会没钱吃饭,到处找活干,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谢恩贝尔听出他语气中的负罪与自责,连忙宽慰:“我只是担心您……”
他轻轻将纱布盖在清洗干净的伤口上,吸出多余的水分:“他们都把错归在您身上,归在这项工程身上,认为如果不是你们,瘟.疫就不会发生。今天只是伤到了手,明天呢?”
“明天?说不定一切都好起来了……”安塞尔笑着,终于敢看自己手臂上的伤口,那是和突然闯进工地的居民拉扯时,被推到金属架子上划伤的,正好谢恩贝尔路过,好说歹说才将那人劝走。
虽然也有谢恩贝尔来雾都后救了不少人的原因在,但艾姆霍兹在雾都积善行德那么多年,现在的声望却一路下滑,连个外国来的医生都比不过,真是令人唏嘘。
谢恩贝尔严肃的面容也露出一丝笑意,好像被气笑了,摇摇头,很不客气地泼冷水:“男爵,这天还没黑,您就开始做梦了。”
安塞尔随意地耸了耸肩,然后直起身子正色道:“如果我是你,就趁现在还没有被感染,赶紧回国,这本来就不是你的责任,你在法国还有亲人,爱人不是吗?别把自己的性命丢在异国他乡。”
“你不会。”谢恩贝尔轻声道。
“我是说……”安塞尔有些意外,微微皱起眉头,想要重复一遍,却被谢恩贝尔打断。
“承认吧,男爵,我们是一样的人,如果你是我,只会比我更拼命。”谢恩贝尔细心地剪去多余的纱布,冰凉的剪刀头擦过安塞尔的皮肤,让他有些莫名的颤动。
“为什么要劝说别人不要崇高,是因为这条路您走得太累了吗?”
剪刀剪过纱布的沙沙声,好像夜晚风吹过雨打过树叶的沙沙声。
“差不多也该明白了吧。这破天气已经指望不上了,总有人要先亮起来,其他人才能找到自己的光。”
“只是你拯救了别人,谁来救你?”
这个时候距离封城还有一天。
封城之后,几乎所有产业停摆。
一个月过后,最初的恐慌过去,一个更加现实的困境摆在雾都所有的人眼前——
断粮了。
这个时候冬天刚刚过去,去年储存的粮食已经在漫长的冬天里消耗殆尽,而新一年的粮食还未能收获。
有钱人自然是有自己的粮仓,以前拿出来售卖的陈粮,现在都牢牢地抓在手中,以应不时之需。市场上的流通的那点粮食的价格水涨船高,已经是失去工作,没有积蓄的平民难以支付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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