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子元面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眉头也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似是真将许励的话听了进去,搭在扶手上的右手慢慢握紧,而后又松开,最后轻轻点了点头:“许将军的话未尝没有道理,况且定国公已经病了多日,总不能强行将人从病榻上拖起来,叫他去统兵退敌……”
他话说了一半,将朝臣们各异的神色收入眼中,才又徐徐地开了口,“朕仔细看过奏报,进犯我大梁的这支盟军看起来来势汹汹,这么多天过去除了劫掠村镇、偷袭边军,从来不敢正面应战,更别说靠近北关城。北关境内加起来五万有余的驻军,随便抽一两支出来给他们些教训就是。”
“陛下,别说只有五万余驻军,就算是十万驻军,不能凝心聚力的话,也不过是一盘散沙,”常钦根本没理会齐子元这番话里蕴含的态度,只听着他话音落下,便出言反驳,“这支盟军确实不值得担忧,但陛下难道没瞧出其后的隐患?”
齐子元瞪大了眼睛,语气不耐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陛下,这支盟军虽然是北奚联合起来的,但北奚统共也只出了一支不足千人的轻骑兵……那北奚国主自继位以来一直休养生息,好不容易得了机会,难道只能掏出这么点家底?”常钦微躬身,语气恭敬却直接,“臣认为,那北奚国主只是想拿这支盟军试水,其后一定还有更大的一步棋在候着,所以当务之急是恢复定国公统兵之权,解决北关驻军中的问题,以便应敌。”
一番话说完,满殿沉默,跟着便是一片哗然,从群臣的反应来看,大多数人的想法和常钦差不多,都在担心北奚是不是还有后着,也因此才想要尽快恢复江深的统兵权,毕竟在许多人眼中,光是江深的名字,就足以威慑西北,不然西域诸国也不会偏偏挑他不在军中之时动手。
看着纷纷站出来附议的朝臣,齐子元沉了面色:“不管北奚还有什么后手,五万北关驻军应对不了,加他江深一个反倒可以了,如此危言耸听,朕看你们是……”
话说了一半,被殿外传来的急促的脚步声和高声的叫喊声打断:“陛下!河东急报!”
齐子元大惊,整个从龙椅上起身,看着那个气喘吁吁进到殿内的近卫:“你说哪儿急报?”
“禀陛下,”那近卫喘了口气,勉强回道,“河东急报,北奚国主亲率三万大军兵分四路,大举进攻河东四州,河东守军勉力迎战,河池关已经落入敌手,其他各处也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河池关……那不是离都城只有几百里了吗,”齐子元整个懵在龙椅前,难以置信地看着那近卫,“北奚明明只与北关接壤,北奚大军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河东?”
第九十八章
殿内的朝臣都被这道突如其来的急报砸了个猝不及防,直到听见齐子元这句话,才陆续回过神来。
北奚一向狼子野心,伺机发难也不算什么稀罕事,但河东与之相距至少有上千里,中间还夹着个一向安分守己的大梁属国东氐……
“回陛下,”顶着满殿的瞩目,那近卫开口回道,“北奚大军是从东氐借了道,进入大梁后的粮草供给,也是东氐帮忙运送的。”
“怪不得……三万大军,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摸进了河东,”齐子元神情恍惚地跌坐在龙椅上,喃喃开口,“现在要怎么办?”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寂,朝臣们面面相觑,还没来得及想应对之策,先确认了一件事——龙椅上的小皇帝此刻已经完全慌了手脚。
想想倒也可以理解,毕竟从河东到都城只有几百里的距离,还都是一马平川的腹地,稍有闪失,北奚大军便可长驱直入直抵都城。大梁开国至今数百年,经历过大大小小几十场战争,从未有过被外族攻入河东的先例。
旁的战争败了,最多也不过是割地赔款,河东若是失守……
原本以为北奚是借着北关外的盟军来投石问路,到现在才知道,居然是一招出人意料的暗度陈仓。
那北奚国主确实是个了不起的,蛰伏许久,一朝发难,竟让大梁直接陷入了这样的危局。
满殿上下还沉浸在错愕之中,方才还在为了江家而据理力争的常钦已经率先清醒过来,他朝着齐子元拱了拱手,语气居然十分平静,不见分毫的惶恐:“陛下,河东既已告危,当务之急该是尽快调配粮草军资,遣兵驰援才是。”
“遣兵……”齐子元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起来,仿佛终于从一团乱麻里找到了点头绪,“对,援兵,既然北奚的目的在河东,北关的盟军就不足为惧,那就从北关……”
“陛下!”常钦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齐子元的话,“北关到河东相距千余里,等圣旨到达北关,再等他们筹备好人马赶往河东,北奚人说不定都打到都城下了。”
大抵是彻底被吓昏了头,齐子元根本无暇去计较常钦语气里的不恭敬,只是下意识地回问道:“北关来不及,那还能派谁?”
“陛下,”常钦抬起头,目光在殿内转了一圈,最后停在队列前一位一身红色朝服的武将身上,“信安侯郑煊所辖两万大军此时正驻扎在祈关。”
遍观大梁四境,祈关内这两万驻军确实是能最快驰援河东的军队,只是……
有朝臣犹豫着开了口:“陛下,信安侯所辖这两万大军之所以常驻祈关,为的是护卫都城,若是遣去了河东,都城的安危……”
“驰援河东难道不是为了守护都城安危吗?”常钦朝那朝臣看了一眼,又转回目光看向齐子元,“陛下,凡事有轻重缓急,若不能解河东之危,纵是用这两万大军死守都城,也撑不了多久。”
事关重大,齐子元下不了决心,他咬了咬唇,目光从殿中扫过,语气犹豫:“众卿以为如何?”
常钦说的是实话,但那两万大军也确实是都城最后的依仗,朝臣们议论不止,最后居然是许励站了出来:“陛下,河东形势紧迫,不如先遣祈关军驰援一二,纵使不能大胜,只要能拖延北奚人的攻势,等其他援军赶到,便能够化解当下的危局。”
齐子元没想到许励居然会站出来附议常钦,好半天才回问道:“那都城怎么办?”
“护卫京畿本是宿卫之责,”许励缓缓道,“即使都城有变,守城不能,臣与宿卫上下也会誓死护卫陛下安全。”
“你……”齐子元藏在袖中的右手慢慢握紧成拳,转向了一直沉默着的郑煊,“信安侯?”
郑煊目光低垂,不知想到了什么,好半天才应声道:“臣愿率祈关军前往河东,驱除奚人,守卫大梁安危。”
“朕知道了,”齐子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站起身来,“那朕就把河大梁安危和朕的身家性命一起交给你们了。”
他抬眼将大殿中各人的反应都收入眼底,而后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众卿今日辛苦了,退朝吧。”
雨后初霁,明晃晃的太阳悬于正空,给手脚发冷的齐子元带来了一点难得的暖意。
他停住脚步将手伸到眼前,看着阳光穿过指缝,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身后奉天殿内,朝臣们谢恩的声音刚止,正陆陆续续地起身,准备向外走,陈敬回头看了一眼,才凑到齐子元身边小声提醒起来:“陛下,您晨间起来到现在水米未进,奴婢让尚食局备了东西,回去吃点吧。”
“嗯,”齐子元应了一声,一边沿着御阶向下走,一边低低感叹,“到了这一步,朕就再没有一点退路了。”
“陛下放心……”陈敬劝慰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变成了惊叫,“陛下!”
而后慌乱地伸出手,勉强扶住了突然倒地的齐子元。
北奚借路东氐突袭河东的消息很快就扩散开来,再加上齐子元惊怒交加下病倒的消息,一时间朝堂内外,人心惶惶,只能寄希望刚从祈关出发的两万大军能发挥些作用,最起码能稍微拖延北奚人一段时日,却没想到大军出发没两日,河东就接连传来噩耗——为保存战力,等到祈关援军,河东总管彭郎不得不下令回撤兵力,北奚人连下河东六城,愈发迫近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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