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眸光都骤然一亮。
楚昭立刻策马:“驾!”
马到近前,马蹄高高扬起,发出破开清晨宁静的嘶鸣,楚昭直接翻身下马,他匆匆三步走近,又骤然停步。
他们有说不尽的话,却不能在此时尽数倾述,不仅时间不够,还因为沈子衿身后跟着的太监和禁军。
楚昭抬手,轻轻拂去了沈子衿垂落的发丝上,沾着的一点雾气凝珠。
平日里这个时候,他的王妃都还在睡觉,会蜷在他怀里,安静乖顺,若是做了好梦,没准还会呢喃着往他怀里钻一钻,眉目带着最恬淡的笑。
“怎么不在车里等?”他哑声道。
沈子衿笑笑:“怕错过。”
其实就是想能多看一会儿,就再多看一会儿。
他一双眸子仿佛也被雾气氤氲,水波微动,楚昭被他笑得满腔离愁,心头发酸,一把抬手,狠狠抱住了沈子衿。
沈子衿也用力把自己嵌进他怀里。
“此去路途遥远,祝秦王旗开得胜。”沈子衿道,“无往不利。”
楚昭拢住沈子衿后脑,护着自己的珍宝:“照顾好自己,别的什么都没你重要。”
沈子衿眼眶里的雾气快盛不住了,但是他仍然笑着:“好。”
他专程来送他的殿下,可不能愁眉苦脸。
直到他们依依不舍分开,直到楚昭在马背上一步三回头,直到他的影子终于走远,再看不见了。
沈子衿面上的笑才缓缓收起。
他抬手,轻轻呵气,捂了捂自己在雾气中被冻着的指尖。
但沈子衿眸子里的水意散了,凝成了冰。
他对着太监们,神情恹恹,宫里的太监伸手要扶他上马车,沈子衿淡淡看了眼:“不必。”
他被楚昭扶惯了,但可没习惯别的人。
太监悻悻缩回手。
沈子衿落帘以前,声音传了出来:“兴许是雾里站久了,我这会儿有些不适,劳烦回宫后公公就通传一声,请国师来帮我看看。”
“陛下亲口说过,要国师帮我调养身体,不是吗?”
第74章
国师往慈宁宫走了一趟,替沈子衿看病,回去后,承安帝每顿吃的仙丹又多了两颗。
人上了年纪,就该注重某些指标,比如血压,血压过高的人,是很容易突发各种急症的。
秦王府递到国师手里的仙丹,确实不能算单纯的毒,对症下药那是能治病的,但吃多了,不仅损害内脏,还能抬高血压,后遗症特别多。
药啊,可不能乱吃。
承安帝这几日愈发觉得不舒服,但要说好像也不算什么大毛病,就偶尔胸闷脑胀,久坐后会有片刻眩晕,可时间很短,仿佛不足为道。
这类不适让承安帝有些慌,却又不至于太慌,所以他会把太医和国师都骂一遍,但不会把国师直接砍脑袋。
不到真重病不起回天乏力的地步,他还得留着国师开药,依然相信着须臾缥缈的长生。
太医这边灌中药,国师这边继续仙丹,双管齐下,吃得承安帝是愈发精力不济。
沈子衿都瞧在眼里。
他每日领着东宁去给皇帝请安,搞得真是个乖顺儿媳似的,礼数周全得很。
承安帝对着女儿比对着儿子要和颜悦色得多,倒不是他多喜欢女儿,而是女儿对他没威胁,而且长大了嫁出去,还能替他收拢势力。
先前出嫁的公主,夫婿都是他亲自挑的。
承安帝纳后宫美人,对膝下儿女,谁也不爱,只爱自己。
承安帝看了看东宁,一段时日不见,这个女儿长高不少,虽然才七岁,但日后必定也是个美人。
“东宁啊,太后让你去秦王府住过一段时日,玩得开心吗?”
东宁面对承安帝,有种天然的畏惧,毕竟从他懂事起,太后教他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在宫中保命,而威胁他性命的,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所以每次面见承安帝,东宁总是垂头答话,掩饰自己的胆怯:“是,皇兄皇嫂对我很好,开心。”
皇帝不知道先前太后为何会有这一出,但几岁小孩儿去外面住几天,承安帝也没当回事。
不过眼看东宁一天天大了,总不能老待在王府里,沈子衿就不是个寻常的皇嫂,他是个男子,跟他能学到什么?
“你年岁也开始大了,日后总要嫁人掌家,多问问宫里的嬷嬷家宅内务有哪些,世家勋贵之女起诗会或宴赏,你也可以去走动走动,多跟她们学学相夫教子之道,日后嫁人主事,你得管着一府啊。”
即便东宁真是个女儿身,也才多大,学什么相夫教子!?
沈子衿火气蹭就冒了起来,东宁在承安帝的注视下手指发颤,艰涩道:“是,谨遵陛下教诲。”
皇帝没多少时间乐意陪他们耗,请过安就让人下去。
沈子衿牵着东宁的手,一路走回慈宁宫中,身旁没了皇帝的耳目后,沈子衿才道:“东宁,听我说。”
东宁抬起头来。
目前东宁并不知道自己的男儿身份在沈子衿这里早剧透了,所以沈子衿某些话要绕着圈跟他讲。
“你不必学什么相夫教子,人要立世,先得修身,读圣贤书学明世道才是优先该做的,男子也好女子也好,可以成家,但并不是非得成家。”
东宁微微睁大眼。
他知道皇嫂从不因为他是“女孩”就非得让他读女则女戒,只要他想学,沈子衿都能教,东宁扮了多年女孩,明白女子在世也不易。
但今天承安帝一席话带着比以往更浓的恶意,让东宁窒息难耐,方才有瞬间,他甚至想难受得干呕,但生生忍住了。
宫宴上他见过出嫁的公主姐姐,金银宝玉点华裳,可她坐在那里,并没有半分笑,可见过得并不舒心。
沈子衿的话语如清风徐来,扫去满目尘埃。
“若无心上人,你的路依然在脚下,若遇心上人,你们会在磨合中学会倾心,学会如何跟彼此靠近,及至成家,那也是金风玉露相逢,赠彼此良缘,而不是被什么必须相夫教子的破规矩给锁进去的。”
沈子衿揉揉他的头:“想成家就成家,想立业就立业,男子如此,女子亦是。”
无论性别,皆是如此吗?
东宁感觉自己心口被重重一撞,从未知晓过的新理呼啸而过,如山崖边的狂风,将远处云雾骤然驱散,袖袍一挥,便拂出一片崭新天地。
“皇嫂。”东宁郑眼中云销雨霁,“东宁记下了。”
沈子衿揉揉他的头。
给小孩儿讲完了道理,就轮到他的事了。
“好东宁,帮我一个忙,就说你想二皇子了,去递个信,让他来看看你和太后。”
东宁如今跟沈子衿可太亲近了,这点小忙自然说办就办。
隔天,楚照玉便入宫给太后请安,还留了饭。
至于沈子衿私下和楚照玉聊了什么,连东宁也不知道。
他们只是要给承安帝添一把火,把他已经岌岌可危的身体再烧得旺些。
大起大落的情绪对上承安帝如今败絮其中的身体,轻易就能挑起急症。
送走楚照玉,沈子衿脑子里还想着方才的筹谋,将细节处过了一遍,而后不可遏制地……想到了楚昭。
算算脚程,楚昭已经快到月山关了,连日奔波,路上想来多半是没休息好的。
也不知道那边情形究竟如何。
沈子衿抿抿唇。
他本是个无神论者,但是这两日在慈宁宫里,也对着佛像上了几炷香。
人心若有挂念,不可及时,便想祈愿。
只要是美好的祝愿,都希望能给自己在乎的那个人。
沈子衿双手合十时虔诚地念,若真有诸天神佛,还请保佑楚昭,战无不胜,平安而归。
香案青烟缓缓而上,随清风越过窗棂,飘向远方,正在休憩的楚昭在一阵风里抬了头。
他枕在一棵树下,稍作休息,一手垫在脑后,一手拿着同心玉佩,举在眼前。
阳光透过玉佩,都变得温柔起来。
楚昭细细摩挲,他赶路时不敢将玉佩戴在腰间,生怕不小心被刮了蹭了,都是妥帖收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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