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昱低头,目光在那三样东西上一一划过,不屑地一甩衣袖,将整个托盘掀翻,里面的东西滚落出去,装有鸩酒的酒壶也应声破碎。
他神情阴郁,满眼愤恨:“我偏不就死!”
“赵岑以为他从今往后就可以安心坐在那个位子上,高枕无忧了!?”
沈夷光看着满地狼藉,并不因为赵昱的所为而生气,好言相劝:“你别无选择。”
“若你识相点自然最好。”
“否则,你总不会想让我明日叫几个人强行掰开你的嘴,把毒酒灌进去。”
沈夷光深知赵昱那过分要强的性子,如果他配合点,至少还能落个体面。一旦抗旨不从,恐怕连最后的尊严也保不住。
赵昱也是想到了这点,脸上神情略微变化。
“我真不明白……”他咬牙切齿,盯着沈夷光的眼神仿若要吃人:“你多年好友,难道就为了一个赵岑,就背弃我!?”
沈夷光见他到现在还不肯悔改,不禁也有几分怒意:“背弃?你是不是忘了——岑儿是我姐姐的孩子!”
“就算不为了他,难道你对我妹妹所做的事,都忘记了!?”
赵昱上对不住天地,下对不住平民百姓,连多年好友和未婚妻他都能下狠手,可见心肠狠毒自私自利,这世上没什么东西是他不能舍弃的。
沈夷光只恨自己过去被他那看似无害的外表蒙蔽,没有及早发现他的真面目。
“那是你愚蠢!”赵昱笑得讽刺,幸灾乐祸:“从前我时常与你同床而眠,你甚至都没发现我是地坤……蠢货!”
沈夷光面色变了几变,终究无法辩驳,只得忍耐下来:“那也是因为你私自偷偷服药!你待人不诚,却还要反过来诡辩!”
“我是个蠢货,你也不过是个伪君子!”
两个昔日旧友成了这般不死不休的局面,互相巴不得对方赶紧去死,令人唏嘘。
赵昱呼吸渐渐急促,气息不稳的骂道:“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我不需要懂。”沈夷光决绝的打断他,冷静的说:“你的那些苦衷,我一个也不想知道。”
他犯下的罪孽太过深重,沈夷光不愿意听。
在他看来,任何苦楚都不是赵昱滥杀无辜的借口。
“你若还顾及你我之间最后的这点情谊……”他说着捡起地上掉落的匕首扔到赵昱面前,叹了口气:“至少我还能为你保全最后的颜面。”
“你已被贬为庶人,死后入不了皇陵。但岑儿心善。,他请求我为你寻一处风景秀丽的好地方埋葬,不叫你在外做孤魂野鬼。”
赵昱双眼通红,却不是因为难过。
他发疯大叫一声把桌子也掀了,可怜那桌子本就破破烂烂堪堪支撑,被这么一折腾原地散架,扬起阵阵灰尘。
沈夷光就这么默默看着他失控,稳坐如山。
“我绝不会死!”赵昱表情狰狞,歇斯底里:“赵岑就算赢了又怎么样?”
“你让他亲自来见我!”
沈夷光知道和他已经没什么可说的,单手撑着起身,居高临下俯视赵昱,轻声道:“既然你不肯配合,那就莫怪我无情。”
他说着往门外走去。
还没走几步,身后赵昱忽然发出一声尖锐的暴吼,紧接着背后袭来一道阴风,沈夷光身手矫健,只轻轻移步顺利避开,匕首只堪堪划破他的衣摆。
“疯子。”沈夷光看也不看,没有回头再瞧赵昱趴在地上的狼狈模样,抬脚就走。
眼见他就要离去,赵昱艰难从地上爬起,穷极末路之下气急败坏:“不准走!”
“乔溪……”
直到提到这个名字,沈夷光总算给出了一点反应。
他转过身,背对阳光看向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赵昱,冷冷的说:“你不配叫他的名字。”
“呵……”赵昱刚才那一下摔得狠了,勉强坐好后,忍着身上的疼痛低声说:“我早应该杀了他……”
若不是他最后不合时宜的那点心软,故意放松玉蟾宫的守备,让人把他带走。乔溪本该被他吊在城上,此刻已经上了奈何桥。
沈夷光虽然同样不解为何赵昱没有对乔溪下杀手,只要人是活着的,这就足够了。
但他不会感谢赵昱。
赵昱像是终于找到法子得以撬动沈夷光的情绪,恶意满满坏笑道:“你这么在意他,恐怕还不知道吧?”
他铁了心要激怒沈夷光,于是故意歪曲事实:“他现在是我的皇后。”
这话一出,沈夷光愣了。
他第一反应是赵昱彻底失心疯,脑子糊涂,什么胡话都敢说。
赵昱料到他的反应,仗着自己要死了,肆意编排泼脏水:“我与他夜夜同眠,喜欢他可喜欢得紧呢!”
“莫怪你痴迷,他那身子真令人销魂……”
“放肆!”沈夷光怒极,右手又一次握住腰间的长剑,再次警告:“你再敢胡言,别以为我真不会杀你!”
赵昱巴不得他动手,笑盈盈的说:“要是能死在你手里,倒也不亏。”
他老神在在继续刺激:“你要是不信,大可以自己去查。”
“皇家玉碟有他的名字,上头明明白白写着,他是我的孝慧皇后。”
“就算你再怎么不肯承认,他的名字也会跟着我一起下葬!”
沈夷光气得头昏。
他潜意识觉得赵昱是胡说,可一想起他疯疯癫癫的做派,又觉得极有可能。赵昱虽是地坤,但他不是一般地坤,什么手段没有?他后宫养得那些天乾,也有不少被玩死的。
赵昱目的达到,忍不住放声大笑。
他就是故意要恶心沈夷光,即便是死也不让他好过。
那厢沈夷光不想听赵昱再胡说八道,快步走出芳羽殿,等到温暖的阳光再次照在身上,一阵微风袭来,他的神智才清醒不少。
刚才屋子太暗,气氛又过分压抑,他的思绪总被赵昱牵着走,不知不觉被对方掌控,出来了才重新恢复思考。
看来他的确不适合学人玩弄心术,这东西需要天赋。
赵昱刚才说的那些话,沈夷光不打算去求证,无论真假都不能打动他对乔溪的心意。此间事了,他还要和乔溪长长久久的过下去。
从芳羽殿回来当晚就有宫人过来禀报,说冷宫那位自裁了。
赵昱没有选任何一种所谓的“恩赐”。报信的太监说,他晚些时候找看守的侍卫要了盆水,说是准备好好洗漱一番吗,之后再没了动静。
而后等人再进去,就见昔日尊贵的三殿下已经溺死在水盆里。
盆里的水至多没过铜盆一半,赵昱就趴在盆边,将自己的整张脸埋进水里,活生生憋死在里头。
期间他有无数次可以放弃反悔的机会,但他都没有退出,看守的侍卫说,屋里连挣扎的痕迹都没有,可见对自己狠到何等地步。
赵昱终究是高傲的,即便是死,也不肯顺应旁人的安排好的路子,非得自己挑最痛苦的窒息死法离开。
沈夷光得知消息后静默良久,点头说:“知道了。”
他在书房坐了半宿,一直到外面天光大亮,才缓缓起身。
为了防止赵昱假死脱身,沈夷光亲自去验了尸体,再三确定他已经断了气息,这才把白布重新盖上。
赵昱已死,他该去向太子殿下复命。
最大的祸患终于被解决,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而赵昱余下一干同党余孽,沈夷光处置起来毫不手软,该杀的杀,流放的流放。
至此,这一年多的皇权纷争终于暂且落下帷幕。
叛乱平息后,沈夷光请出大长公主坐镇,将先帝当初留下的遗诏公之于众,由先太子赵岑继承皇位,现场无一人反对。
因着已近年关,经过礼部的数次讨论,新帝的登基仪式被推迟到新年之后,而年前一切事物皆由大长公主代为处理。
终于甩下繁重事务的沈夷光一刻不耽搁奔出皇宫,他心头怀着无比的雀跃欢欣,幻想等下见到乔溪,该怎么同他好好庆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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