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照衣反应过来前,他的手也挂断了会议。
甚至先言息一步。
甚至连惯常的总结都没说上几句。
黑掉的电脑屏幕映出明照衣面无表情的一张脸。那是他情绪内敛到极致的表现。明照衣已经有些意外了,比起刚才那一幕还要意外——
从自己这双眼睛里,他读到了名为惊慌的情绪。
*
脸上一套,嘴上一套是什么样,只有在场的系统叹为观止地见证了这一切——
招招手,言息说的是:“没得到许可就进入别人的房间?小苏,你的规矩学得很不到位呢。”
苏斐白紧张嗫嚅的是:“不、是您之前,告诉我的房间密码……”
言息再轻柔抬手,说的是:“可是也应该先得到许可吧?如果实在很闲的话,不如回你房间继续做深蹲?每天锻炼一小时,健康工作五十年。”
苏斐白的退场,是真正恼羞成怒地推门而去。
而言息的起身,是跟到房间门口,确认苏斐白的确拿走了那张明照衣的名片,并顺便为房间改了一个新的密码。
……
“叩叩——”
“明总?”秘书解英半推开总裁办公室的门,斟酌语气,提起手上印有“许记养生粥”的塑料袋,“——您、您点的外卖?”
“……我?”
明照衣散漫地从文件堆里抬眼,语调平缓,“拿来我看看。”
“真是您点的?”解英声音扬起几分讶异,将外卖提过去,帮忙拆开,“您如果要订餐,跟秘书室说一声就行。我过来时小徐助理还担心来着,说您好像没用晚饭,也没叫她们把员工餐送进来……”
“抱歉,我一时间忘了。”明照衣取下眼镜,疲倦地揉着鼻梁。
“青菜小米粥?”解英颇感意外地扬眉,难得开起自家老板的玩笑,“明总,您也懂得养胃了?”
自家老板那点老毛病,解秘书是清楚的。
明照衣也意外地扬起眉,拿过外卖袋上面的小单子。的确是送到他这里的,不过……他什么时候点过?
“还有份糖醋排骨?”解秘书帮忙把底下的小盒端出来。
“……”
明照衣忽然有所预感。
大概这世上,最奇妙的因缘际会也比不过现在,或者说,哪怕是半个月前他也从未想到过,此刻第一个浮现在他脑海里的名字,居然还是——
“言息”。
唯一一个,可能为他远远点上一份外卖的人。
*
自从说出那番“在反省好以前,不要再跟我提什么进公司”的话后,舒辞的确有一段时间没联系过言息了。
因此,当周末到来,舒辞拨来电话提出让他回家一起吃个饭时,言息已经提前预感到,这顿饭的主题是什么。
尤其在厨房,跟阿姨确认了明照衣今天也要回家后,言息愈发笃定了舒辞所谓的“有重要的事要讲”是指什么事。
“既然我哥也要回来——”
言息双手撑在流理台上,对厨房里忙碌的阿姨们说,“那,就再多准备几道他爱吃的菜吧。”
其实,专职做饭的阿姨们比言息更清楚,大少爷爱吃的是什么。
于言息而言则更简单不过,一两句吩咐的工夫罢了。
但仅仅是两方的顺手为之,也能达成一件让明照衣意想不到的事——
这次,饭桌上离自己近的地方,多了好几道合自己口味的菜。
严格说,他并不算这处庄园的主人,也不能归于客人那一类。
不尴不尬的存在更显突兀——尤其因为明豫最近的动作,他预感这对夫妻的婚姻即将走向终结,庄园的主人也将变更为舒辞时。
这可能是明照衣最后一次来这边的庄园。最后一次却能感受到久违的善意,来源于谁就更好猜了。
饭桌上,舒辞又提起“下个月就是年底了,公司的年终会议董事们都在,也该叫小息这个晚辈去认认人”之类老生常谈的话题。
明照衣目不斜视地舀起一勺汤,静静垂下眼,注视汤底映出自己的影子,和隔壁言息不时晃动着的手臂。
碗筷相碰的声音。
不咸不淡的话题。
这样的氛围,明照衣很熟悉——父母因为离异,不知该如何和孩子提出,只好漫无目的扯着闲话。
毕竟,他也曾经历过。
但还是有一些细微的差异,像扎进指缝的小尖刺一样,不尖锐,但磨心:他的父母,不会如此平和地坐在一起,谨慎于该如何向孩子提出离婚的话题。
当年,明照衣是被突然告知的。
而所有人都以为,已经亲身见证父母数年来如何分居如陌生人的事实,他不该感到惊讶才是。
这顿饭到达尾声,明豫终于向言息开了口。
“小息,照衣,我想你们应该已经猜到,叫你们回家吃这顿饭是为了什么……我和你妈妈是和平分手的……小息,你放心,这么多年我早就把你看作自己的孩子,就算我和你妈妈离婚了,也不会影响这一点……”
明豫脸上审慎的表情,一定程度弥补了明照衣少年时的缺失。
……原来也是会的啊,担心孩子心理健康什么的。
但是,满足与轻松并没有如期而至,此刻,明照衣反而侧了侧头,将目光投向了言息。
那张只有安静时才显清冷秀丽的脸映入眼帘之时,明照衣怔了一怔——
他忽然明白,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少年时期的心结原来正在烟消云散。这一过程缓慢而悄无声息,犹如雪的消融。
至少,在此刻,有另一件事更能攫取他的心神。
——对言息而言有什么影响?他会有什么反应?
自己的心情,是好奇,幸灾乐祸,愉悦……还是说,在担忧着?
“……哦。”言息点头。
在明照衣咀嚼复杂的心绪时,言息的反应却完全在意料之中——他没什么反应,甚至又夹了一筷子爱吃的菜。
“你们自己的事,自己解决了就好。至于我……没关系啊,你们有自己的生活不是吗。”
见他们还都望着自己,言息迟疑着歪了歪头,“嗯?还有什么事?”
舒辞突然一声:“啊!”
她向着明照衣,想起什么一样,道:“照衣,你房间里的那些东西,我隔天叫人帮你搬回老宅那边?”明豫是住回明家老宅的,而这处庄园则划归于舒辞。
“……哦。”
明照衣顿时感到,能生出担忧言息这种人想法的自己,什么也不是。
就白瞎那份心。
还有。
这对母子,果然是亲生的啊。
*
饭后,已经不是一家人的“一家人”聚在一起喝茶聊天,各自卸下了心里的包袱,氛围肉眼可见松快许多。
舒辞笑说:“小息,你叔叔的老朋友之前从高原那带回来几大口袋的冬虫夏草,还有一些新疆的坚果。都是好东西啊,养生。你等会儿带一些走,放我们这边也吃不完。”
“噢。”言息无可无不可地点点下颌,啜了口茶沫,又反问道,“不过,我哥不是更需要养生吗?”
“啊?”舒辞和明豫愣了一瞬。
“他前几天还胃疼呢,”言息煞有介事道,“要三十咯,已经不年轻了。”
不知为何,气氛一度冷滞。
明照衣倒是从容如常,并不以为自己正成为话题中心。漫不经心地用茶夹将茶具夹到水盂上方,修长有力、骨节清晰的手正娴熟地润茶、泡茶。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叫言息看得眼花缭乱之余,竟品出几分独特的美感来。
这时,还是明豫道了句:“说得对,你哥也该带点回去。”
舒辞也回了神,忙端出关切的面容道:“胃疼的话,可以煮点养胃的粥啊什么的,我让阿姨把老刘上回送的新疆枸杞找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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